梅征按军令指示,率部在县衙外略显拥挤的广场上找到一块空地列队待命。
他手按着腰刀刀柄,环顾四周越聚越多、旗号林立、却各自为政的复杂兵马,眉头紧紧锁死,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隐隐感觉到,这次突如其来的任务,水远比文书上那冰冷的几行字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
这小小的隆昌县,恐怕是真的捅破天了!而他们这些奉命而来的刀枪,似乎正被一只隐藏在成都乃至更高处的无形大手,操纵着,推搡着,身不由己地卷入一个巨大而黑暗的政治漩涡中心。
接下来的,恐怕绝非一场简单的武力清剿。
云顶寨,郭家核心院落深处,一间布置奢华却门窗紧闭、气氛压抑的卧房内。
郭家老太爷郭允厚斜倚在锦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绸被,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并未浑浊,反而因愤怒和焦虑而灼灼逼人。
他所谓的“身体不爽利”,更多是长子郭孟启对外放出的软禁借口。此刻,他正听着心腹老仆趴在门缝边,低声而急促地禀报着刚刚从山下秘密传回的消息。
“老爷,千真万确!城里现在已经乱了套了!到处都是兵!卫所的、州府的、还有看着就吓人的新军!听说连巡按御史的标营都来了!把县城围得跟铁桶似的,县衙外面广场上站满了当兵的,刀枪明晃晃的……”
“够了!”
郭允厚猛地低喝一声,胸口剧烈起伏,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了他。老仆连忙上前替他抚背。
咳喘稍平,郭允厚一把推开老仆的手,挣扎着就要下榻,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反了!反了!这个逆子!他是要把郭家两百年的基业彻底葬送啊!去!去把那个孽障给我叫来!立刻!马上!他若不来,我就撞死在这门板上!”
老仆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出去传话。
过了好半晌,房门才被不紧不慢地推开。郭家现在的实际主事人,长子郭孟启,一身锦袍,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更多的却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倨傲。
“爹,您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大夫不是说了让您静养吗?这么大动肝火,于身体无益。”
郭孟启走到桌前,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语气轻描淡写。
“我静养个屁!”
郭允厚见到儿子这副模样,气得浑身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个不肖子孙!逆子!蠢货!郭家两百年的基业!祖宗留下的这点家当,就要彻底毁在你的手里啦!”
郭孟启嗤笑一声,呷了口茶,浑不在意:
“爹,您老人家就是爱瞎操心。没那么严重。不过是来了几队兵痞子,瞧把您吓的。”
“没那么严重?!”
郭允厚几乎要从榻上跳起来,声音尖利。
“官军!那是朝廷的官军!不是县衙的差役!他们这么大规模开进隆昌,明摆着就是冲着我们云顶寨而来的!你当他们是来看风景的吗?!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朝廷!”
他情绪过于激动,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脸色涨得通红。
郭孟启皱了皱眉,上前假意替他拍了拍背,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哎呀,我说老爹,您还是消停点吧,别再自己吓自己,真背过气去,儿子我可担待不起。”
“你小子……你小子不正巴不得我早点死吗!好让你无法无天!”
郭允厚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儿子。
“我告诉你!郭孟启!你捅了天大的窟窿啦!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土地问题了,你这是把天捅破啦!”
“捅破天?”
郭孟启终于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脸上依旧是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分炫耀。
“不就是得罪了督查行署吗?有什么关系?爹,您老了,胆子也小了。您别忘了,咱们背后那位爷,他们惹不起!再说,”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阴狠的得意。
“郭六和尹志刚,这两个可能嚼舌根的,我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死无对证!他们就算怀疑,没有证据,又能拿我们郭家怎么样?”
“我呸!”
郭允厚一口唾沫差点啐到儿子脸上,痛心疾地骂道。
“蠢材!十足的蠢材!寻常的官司讼狱或许还要讲个证据确凿!可现在是什么光景?朝廷大军压境!这是摆出了犁庭扫穴的架势!到了这个份上,你以为朝廷还会跟你慢悠悠地讲证据、走流程吗?那是要杀人立威、涤荡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