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从刘记车马店那间阴森恐怖的审讯室被放回来后,县丞尹志刚就如同换了个人。
往日里在县衙那份八面玲珑、欺下媚上的官僚气派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终日里魂不守舍、疑神疑鬼的惊惧。
他吃不下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跳动的烛光、冰冷的工具、以及阴影中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和那句“大记忆回复术”。
散衣卫!绝对是散衣卫!
只有那些柱国的鹰犬才有这种鬼神莫测的手段和令人绝望的狠戾!他们问得那么细,那么深,自己为了少受罪,几乎把知道的一切都吐了出去……
完了!全完了!事情肯定已经暴露了!
尹志刚感觉自己脖子上仿佛已经套上了冰冷的绞索,正在一点点收紧。
巨大的恐惧煎熬着他,他感觉自己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独自承受这一切太可怕了。
他必须找人商量,必须知道上面的意思!他现在唯一能指望、也唯一能联系的,就是郭家。
但他不敢再去云顶寨,也不敢让郭家的人来县衙。
他思前想后,决定兵行险着,用一种相对隐蔽的方式,通过城内一家他们偶尔用来传递消息的酒楼,试图联系郭家大管家郭六。
他派了一个绝对心腹的长随,以预定雅间为名,送去了一张看似普通的拜帖,但帖子的折叠方式和落款时间,却暗含着急需见面的求救信号。
煎熬地等待了大半日,回信终于来了,同意在酒楼后院最僻静的“听雨轩”一见。
傍晚时分,尹志刚做贼般悄悄溜出后门,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常服,帽檐压得极低,心惊肉跳地来到了约定的酒楼。
他几乎是数着心跳声,被伙计引进了“听雨轩”。
雅间内,郭家大管家郭六已经在了,正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饮,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尹志刚反手关上门,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几乎是扑到桌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压低嗓子急声道:
“六爷!出……出大事了!前几天,我……我被人给绑了!”
郭六抬眼皮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漠,仿佛听到的不是什么惊悚消息,而是“今天下雨了”一样平常。
他夹了一筷子菜,淡淡道:
“哦?在隆昌这地界,还有人敢绑你尹县丞?哼,不用猜,肯定是散衣卫那帮阎王爷的手笔。最近这群鬣狗,鼻子灵得很,是挺嚣张。”
尹志刚见他如此平静,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六爷!您怎么还不明白!他们绑我,问的全是姚广兴的死,还有……还有咱们合作农庄的事!我怀疑……怀疑上面已经盯上我们了!事情已经漏了!”
“漏了?”
郭六嗤笑一声,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就算真漏了点儿风声,又怎么样?咱们头上那位爷,”
他伸出食指,隐晦地向上指了指。
“可不是区区几个散衣卫就能动得了的。你啊,把心放回肚子里。”
尹志刚听到“头上那位爷”,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更加恐惧,他忍不住追问,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
“六爷!您一直不跟我交底,上头那位爷……到底是哪位尊神啊?您就透个风,也好让我死个明白啊!”
郭六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毒蛇般盯着尹志刚,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十足的威胁:
“尹志刚!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个道理你不懂?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呢!”
尹志刚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但还是不甘心,哭丧着脸道:
“话虽如此……可……可我已经被散衣卫提审过一次了!他们的手段……六爷,我是真的扛不住啊!只怕……只怕下一次,我就真的跑不了了!”
郭六盯着他看了半晌,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变得越幽深冰冷。
他缓缓放下帕子,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哦?那你打算怎么办?”
尹志刚被他问得一愣,茫然道:
“我……我……”
郭六不再看他,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语气轻松得令人毛:
“那你自己选吧。是自己一个人死,还是……拉着你全家老小,你的儿子,你那刚满月的小孙子,一起死。”
“你……!”
尹志刚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着郭六。
“你们……你们可不能逼我!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事!”
郭六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轻松地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后,才慢悠悠地道:
“我的尹大县丞啊,这怎么是逼你呢?路,从来都是自己选的。这事要是被官府彻底查出来,凭你干的那些,抄家灭族是跑不了的,到时候死得更难看,更痛苦。现在自行了断,还能走得痛快些,至少……能保住你尹家的香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