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渊示意分散上前搭话。
李奉之操着一口难以完全改变的异地口音,笑着凑近一个看起来最面善的老农,递上一袋烟丝:
“老哥,歇歇脚?抽一口?”
老农警惕地看了看李奉之,又瞥了瞥他身后,见他只身一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烟丝:
“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哪个村的?”
李奉之叹了口气,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道:
“唉,俺是北边五里口村的,这不是中原老家闹战乱,活不下去了,才逃难到咱们四川来的嘛,这口音难改喽。”
“五里口?”
老农摇摇头。
“五里口咋样俺不知道,俺们八里村可是倒了大霉,被坑惨啦!”
“被坑?咋的了老哥?”
李奉之顺势问道,一副同病相怜的样子。
老农猛地吸了口烟,仿佛要借那辛辣压下心头的苦楚,愤愤道:
“这不明摆着嘛!当初官府来人,说得天花乱坠,啥‘合作农庄’,啥‘一起种地,一起分粮’,哄着咱们按了手印。可按了手印才说,要交十两银子的‘入伙钱’!我的老天爷,十两银子!俺们庄户人家刨一辈子食也攒不下十两银子啊!”
他越说越激动:
“拿不出钱咋办?他们就说,用地契、房契抵!就这样,三下五除二,地也没了,房也没了!如今倒好,地还是俺们种,可收成大部分都得交给郭家!俺们这哪是啥‘股农’,分明就是郭家的佃户!比佃户还不如!”
李奉之故作惊讶:
“不对啊老哥!我们五里口村搞合作农庄的时候,有督查行署的大老爷亲自在现场盯着呢,再三说了,朝廷新政,一分钱入伙钱都不许收!谁收就砍谁的脑袋!你们村怎么还要钱?”
那老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嘲讽:
“你们也被骗啦!啥督查行署的大老爷?那天来我们村逼着按手印、收地契的,根本不是什么行辕的人!领头的就是县衙的钱谷师爷,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我听说啊……”他说到这里,猛地刹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那几个青衣壮丁还没回来,才压得极低的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我听说啊!你就当听个乐子就行了,可别往外说——听说督查行署的那几位大老爷,早就在这里面拿了郭家的钱了!他们才不会管咱们老百姓的死活呢!”
“还有这事?”
李奉之配合地露出震惊表情。
“老哥你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
老农朝地上啐了一口。
“郭家那些来收租的人亲口说的!上个月,村东头的小海子气不过,偷偷说要去县城里告状,结果被郭家的人知道了,抓起来好一顿毒打!当着全村人的面打的!打的时候就这么嚷嚷的,说‘告吧!看县太爷和督查老爷是信你们这些泥腿子,还是信我们郭家!’杀鸡给猴看呐!”
“小海子?他现在人呢?”
李奉之追问。
“唉,别提了!”
老农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不忍和恐惧。
“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现在、现在好像还被关在村头郭家那个收租的大院里吊着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造孽啊!”
李奉之将烟丝袋塞进老农手里,沉声道:
“老哥,多谢了,这世道,都不容易,多保重。”
正说着,远处已经传来了青衣壮丁骂骂咧咧返回的嘈杂声。
李奉之不敢再多停留,牵着马,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村西头,朝着预先约定好的村外集合地点走去。
身后,是八里村依旧被沉重阴影笼罩的田野,和那些在郭家健仆监视下,默默承受着苦难的农民。
在村外僻静处的汇合点,魏渊、顾寒与先后返回的牛金、李奉之简短地交流了各自探听到的情况。
牛金那边,他故意撞翻了一个货摊,又和闻声赶来的青衣壮丁胡搅蛮缠了一番,成功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但也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内情,只知道郭家在村里的势力极大,无人敢惹。
顾寒则在村里转了转,试图从其他村民口中套话,但村民们似乎被吓破了胆,见到生面孔要么躲闪,要么闭口不言,收获甚微。
汇总下来,最有价值的信息,反而来自李奉之与那老农的闲聊——那个因试图告状而被郭家毒打并关押的“海子”!
“入伙钱、强占地契房契、假冒官差、污蔑督查行署、当众行凶关押……”
魏渊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神愈冰冷。
“郭家这是要把朝廷新政变成他们巧取豪夺的工具,甚至敢伪造官差,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而且,他们似乎有意将民愤引向督查行署。”
他看向李奉之:
“奉之,你打听到的那个海子,是关键。他既然敢去告状,必然掌握了某些实证,或者知道更多内幕。郭家如此重手对付他,恐怕不仅仅是杀鸡儆猴,更是要堵住他的嘴。”
顾寒面露忧色:
“柱国,您的意思是?”
“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