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明确?”
顾寒有些跟不上魏渊的思路。
“不错。”
魏渊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
“尹志刚,一个小小的县丞,虽是地头蛇,但级别不高。按照官场常理,郭家若要与姚广兴做这等隐秘勾当,必然极度小心。连尹志刚都能知道姚广兴与郭家大管家秘密会面、坐地分赃的具体细节,甚至能猜到死亡现场有布置痕迹……那这姚广兴办事,是不是也太不谨慎、太肆无忌惮了?这不符合一个能坐到督查行署站长位置的人的城府。”
顾寒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
“柱国所言极是,是属下疏忽了。”
魏渊停下脚步,看向顾寒,忽然反问道:
“撇开这些口供和流言,你怎么看姚广兴这个人?在你接手四川督查事务前,对他有何印象?”
顾寒认真回想了一下,答道:
“回柱国,属下只是在州督查室官员考评汇报中听过对他的评价。考语是‘办事公道,仔细谨慎,勤于任事,颇得民心’。印象中,推荐他出任隆昌站长的文书里,还特别提到他做事认真,条理清晰,并非莽撞之辈。”
“那你今日暗中走访县衙和督查站,听到的关于他的评价呢?”
魏渊追问。
顾寒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和不自然:
“这正是属下稍后想向柱国汇报的蹊跷之处。今日打听下来,现对姚广兴的评价,非常两极,甚至可说是诡异。”
“如何诡异法?”
“县衙里的那些官吏,几乎众口一词,都说姚广兴此人‘跋扈专横’、‘苛索无度’、‘不听人言’、‘一意孤行方才激成民变’,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但是,”
顾寒话锋一转。
“属下设法接触了两位隆昌督查站里不得志的老吏,他们私下却表示,姚站长虽然要求严苛,但做事极有章法,从未见其有索贿之举,对下属也还算公正,并未听到站内人员对他有多少怨言。这与县衙那边的说法,截然相反。”
魏渊听完,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那份口供笔录,眼中闪烁着深思的光芒:
“县衙欲其死,督查站下属却无恶评……有意思。这隆昌的水,看来不只是浑,怕是底下还藏着互相冲撞的暗流啊。”
他沉默片刻,做出了决定:
“先不急着下结论,更不要被尹志刚的口供牵着鼻子走。明天,我们不去县衙,也不去云顶寨。我们去村里,去田间地头,去找那些真正被‘合作农庄’波及、被索要过‘丈量银’的百姓家里看看。”
他看向顾寒,目光沉静而有力:
“耳朵可能会骗人,文书可以造假,但老百姓心里有杆秤。到底是谁在横行乡里,是谁在欺压百姓,去听听他们怎么说。毕竟,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顾寒精神一振,立刻领命。他知道,真正的调查,现在才刚刚开始。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魏渊便带着李奉之、牛金和顾寒,扮作寻常的行商模样,牵着一匹驮着些杂货的瘦马,按照从尹志刚口中拷问出的、已推行“合作农庄”的村庄清单,按图索骥,直奔最近的八里村而去。
越是靠近村庄,魏渊的眉头皱得越紧。
田野间看似一片农耕繁忙景象,但氛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很快,他便现了不对劲的源头——
在那本该由村民自治管理的“合作农庄”的田埂地头,赫然有几个身着统一靛青色短打、腰挎腰刀的壮丁在来回巡逻!
他们目光倨傲,不时对田间劳作的农人指手画脚,呵斥几声。而那些埋头干活的村民,一个个面色愁苦,动作机械麻木,与其说是合作农庄的“股农”,不如更像是在监工皮鞭下劳作的长工或佃户!
这与魏渊设想中“互助合作、共享收益”的农庄模式截然不同,倒更像是一座被私人武装掌控的庄园!
魏渊与顾寒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里面猫腻大了!
“牛金。”
魏渊低声唤道,朝那些青衣壮丁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去,弄出点动静来,把他们引开一会儿。”
牛金闻言,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摩拳擦掌道:
“公子放心,惹是生非,这活儿俺老牛最拿手了!”
说罢,他身形一晃,绕向村子的东头。
不多时,只听得村东头猛地传来一阵激烈的叫骂声、嚷嚷声,夹杂着鸡飞狗跳的动静,似乎生了什么激烈的冲突。
“妈的!哪来的不长眼的!”
“你说谁呢!小兔崽子!看爷爷不收拾你!”
“东头打起来了!快去看看!”
田埂上那几个青衣壮丁闻声,脸色一变,互相招呼着,立刻提着刀棍,骂骂咧咧地快步朝村东头冲去。
眼见调虎离山计奏效,魏渊对李奉之和顾寒低声道:
“走,去村西头,抓紧时间。”
三人迅来到村西头,见几个老农正趁着监工不在,倚着锄头喘口气,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