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唐长安的星夜(第一世)
开元十七年的秋夜,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空,猎户座的腰带三星亮得像缀在黑丝绒上的碎金。沈玉兰蹲在太史局的墙根下,手里攥着半块胡饼,正偷看墙内的少年仰着脖子观星。
少年穿着青色襕衫,袖口卷到肘间,露出半截瘦削的小臂,手里握着铜制的窥管,正对着参宿四的方向。他的侧脸在星光下棱角分明,耳后那颗痣像被胭脂点过,与很多年后,宫琰煜耳后的痣,分毫不差。
“你是谁家的小娘子?”少年突然回头,窥管还架在眼上,声音里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却又藏着点好奇。
沈玉兰慌忙把胡饼塞进袖中,手背在身后擦了擦灰:“我……我是隔壁花店的,来给太史局送新摘的玉兰。”她的谎话说得结结巴巴,手里的篮子里确实装着玉兰,却是偷偷从相府后花园摘的——她爹是相府的花匠,总说“太史局的官老爷们,懂花也懂星”。
少年放下窥管,走到墙根下,指尖拂过她篮子里的玉兰:“这是紫玉兰,长安城里少见。”他捡起片掉落的花瓣,放在鼻尖轻嗅,“你看参宿四旁边那颗小星,像不像这花瓣的形状?”
沈玉兰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红巨星的光穿过千年的尘埃,在她瞳孔里投下团温暖的暗红。她突然觉得,这颗星的光里,藏着某种熟悉的悸动,像很多年后,在天文台第一次见到宫琰煜时,心跳漏跳的那半拍。
此后的每个秋夜,沈玉兰都会借着送花的名义,来太史局墙外等他。少年叫苏星辞,是太史局少监的儿子,痴迷星象,总说“参宿四的光要走六百年才能到长安,我们看见的,是它六百年前的样子”。
他会给她讲星轨的故事,用树枝在地上画猎户座的轮廓,说“这三颗星像扁担,挑着天上的河”;她则给他带爹做的桂花糕,放在玉兰叶上,说“这样糕里就有星星的香”。
开元二十三年,苏星辞要随使团出使西域,测绘沿途的星图。离别前夜,他把窥管送给沈玉兰,铜身上刻着小小的星号:“等我回来,带你去天文台,用最好的仪器看参宿四。”
沈玉兰把亲手绣的玉兰香囊塞给他,里面装着晒干的花瓣:“这花能安神,在西域看星时,就像我在旁边。”她没说的是,香囊里还藏着根她的丝,娘说“这样就能把人系住”。
苏星辞走后,沈玉兰每天都去墙根下等。春去秋来,玉兰花开了又落,她把花瓣都收进陶罐,说“等他回来,泡茶给他喝”。天宝十四载,安史之乱爆,长安城破的那天,沈玉兰抱着窥管和装满花瓣的陶罐,躲在太史局的废墟里,被塌下来的横梁砸中时,她看见参宿四的光,正透过窗棂,落在她沾满血的手上。
弥留之际,她仿佛听见苏星辞的声音,在星夜下说:“等我回来……”
二、南宋临安的雨巷(第二世)
淳佑七年的梅雨季,临安城的雨下得缠绵。林玉站在自家绣坊的柜台后,指尖抚过块绣了一半的星图帕子,上面的参宿四用银线绣得亮,像滴在黑布上的月光。
“掌柜的,这帕子怎么卖?”
温润的男声在门口响起,林玉抬头时,撞进双熟悉的眼眸。男子穿着湖蓝色道袍,腰间系着块玉佩,上面刻着“星”字,手里拿着个铜制的星盘,盘沿已经磨得亮。他看着帕子的眼神带着惊怔,像迷路的人突然找到了归途。
“这帕子不卖,”林玉的指尖有些抖,“是……是自用的。”她看见男子耳后那颗痣,像被墨笔点过,与记忆深处那个讲星轨的少年,渐渐重合。
男子却不肯走,指着帕子上的参宿四:“这颗星的位置,与我星盘上的标注分毫不差。”他从袖中掏出张纸,上面画着星轨图,“在下姓宫,是司天监的灵台郎,敢问姑娘,这星图是师从何人?”
林玉的心跳漏了一拍。宫姓,星盘,参宿四……这些词语像钥匙,打开了某个尘封的角落。她把帕子推过去:“若宫郎肯讲星轨的故事,帕子便送你。”
此后的每个雨天,宫衍都会来绣坊。他坐在窗边的竹椅上,给她讲“天关客星”的爆,说“星星也会老,老了就会炸开,变成漫天的烟火”;林玉则坐在他对面,用银线绣他描述的星图,说“这样就能把你的话,绣进布里面”。
端午节时,宫衍送她枚玉兰形状的银簪,簪头的花瓣能活动:“西域传来的手艺,说‘玉兰花不落,思念就不断’。”林玉把簪子插在间,给他绣了个星盘形状的荷包,里面放了片晒干的玉兰花瓣。
景定五年,宫衍奉命编纂新的《步天歌》,要去江南各地观测星象。离别前夜,他把星盘留给林玉,盘底刻着行小字:“待参宿四再次明亮,便是归期。”
林玉在他的行囊里塞了包玉兰种子,说“到了江南,种在窗前,开花时就像我在看你”。她站在码头送他,银簪在间晃,像颗小小的星。
咸淳十年,元军攻破临安。林玉的绣坊被烧时,她正抱着星盘和那包没送出去的种子,躲在水缸里。浓烟呛得她喘不过气,恍惚中,她看见宫衍站在星夜下,手里举着星盘,说“你看,参宿四亮了……”
火灭后,人们在废墟里找到个烧变形的星盘,盘底的小字还能辨认,旁边散落着几片烧焦的玉兰花瓣,像未说完的遗言。
三、民国上海的霓虹(第三世)
民国二十五年的夏夜,霞飞路上的霓虹映红了半边天。高兰坐在百乐门的角落,指尖划过小提琴的琴弦,琴盒里放着本旧星图,是祖父留下的,上面的参宿四被红笔圈了又圈。
“小姐的琴拉得真好,像星星在唱歌。”
西装革履的男子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拿着杯威士忌,袖口露出块怀表,表盖是块蓝宝石,里面嵌着颗小小的玉兰。他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探究,像在辨认某个失散多年的故人。
高兰停下弓弦,认出他是《申报》上登过的天文学家,宫琰煜——这个名字让她心头一颤,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宫先生也懂音乐?”她的声音有些哑,目光落在他耳后那颗痣上,与记忆里的影像重叠。
宫琰煜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弧线:“不懂音乐,但懂星星。”他指着窗外的夜空,“你看猎户座,像不像你琴盒里的星图?”
此后的每个周末,宫琰煜都会来百乐门听她拉琴。他给她讲哈勃望远镜拍下的星云,说“宇宙在膨胀,就像我们的距离,看着远,其实在靠近”;她则给他拉自己写的曲子,叫《参宿四的等待》,说“这旋律里,有颗星星在等另一颗”。
八一三事变爆那天,宫琰煜带着她往租界跑。炮弹落在身后的建筑上,他把她护在怀里,怀表硌着她的额头,里面的玉兰花瓣碎了几片。“等仗打完了,”他喘着气说,“我带你去紫金山天文台,看最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