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白。
“刘煜此人,绝非昏庸无能之辈。然其心胸…实难容人!尤其容不下一个在军中威望日隆、又非其嫡系的我!弟子当初一念之差,未听良言,才致使靖乱军由盛转衰,令众兄弟跟着我受此折辱与委屈!此乃弟子之过!”
沉重的自责弥漫在空气中。
杨元昊看着武阳痛苦的神色,忍不住一拍大腿,瓮声瓮气地插话道。
“嗨!既然那刘蜀小肚鸡肠,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干脆就别回去了!带着你的靖乱军,投了楚烈国便是!以你的本事,在楚烈混个将军当当,总比回去受那鸟气强!”
他话音刚落,杨不拙的目光便如两道冰冷的寒芒,倏地扫了过来,带着一种无声的斥责。
杨元昊被自家老哥看得脖子一缩,讪讪地嘿嘿笑了两声,抓了抓头,不再言语,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过于轻率。
武阳感激地看了一眼杨元昊,随即苦笑着摇头。
“元昊先生好意,弟子心领。只是…投靠楚烈?”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清醒的审慎。
“弟子与二公子熊亮虽暂时结盟,不过是权宜之计,互相利用罢了。熊亮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至于三公子熊炎,更是视弟子为仇雠。楚烈王年事已高…将来无论哪位公子继位,弟子这等手握重兵、根基不稳的外来将领,处境只会比在刘蜀更加凶险。”
武阳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冷峻,说出了那句千古名言。
“俗语有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弟子如今尚有利用价值,尚能在这夹缝中求存。可一旦伐魏功成,或局势有变…弟子在楚烈,只怕落得个比在刘蜀更惨的下场!身死族灭,亦未可知!”
这番话,冷静而残酷,将投靠楚烈的巨大风险赤裸裸地剖开。
苏落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杨元昊也收起了笑容,脸色凝重起来。
武阳说完,目光重新落回杨不拙身上,带着一丝迷茫,也带着一丝寻求答案的期盼。
他将自己的困境、担忧、以及投靠他国的巨大风险都坦诚剖析了出来,却似乎仍未找到那条真正的出路。
杨不拙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直到武阳话音落下,小院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古井无波,直直地锁定武阳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与犹豫,看到那灵魂最深处的悸动。
他没有评价武阳对刘煜、谢飞的分析,没有评判他与熊亮结盟的对错,也没有就投靠楚烈的风险再多言一字。
他只是平静地,用那穿透一切的目光看着武阳,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两个简短却重逾千钧的字:
“所以呢?”
这三个字,像无形的巨石投入武阳心湖,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没有答案,却比任何答案都更具力量!这句话逼问着武阳,在否定了两条看似可行的道路(愚忠刘蜀、依附楚烈)之后,你武阳,究竟意欲何为?
武阳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闪电击中。
他眼中的迷茫瞬间被巨大的冲击所取代,随即是更深的思索和挣扎。
他之前所有的陈述,都是在诉说困境,是在解释“不能如何”。
而杨不拙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却是在逼他回答——“那你要如何?”
空气仿佛凝固了。
山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苏落紧张得手心冒汗,连杨元昊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看着陷入巨大思索风暴中的武阳。
石桌上的茶汤,热气似乎都凝滞了。
武阳的眉头拧成了死结,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过往的经历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闪现:从潘峰、傅恒盘款,到幽岷山草庐中的勤学苦练;从初入军阵的懵懂,到血火战场上的搏杀;从手握重兵的意气风,到被架空兵权后的屈辱与不甘;从龙皇城的繁华虚影,到化州郡的如履薄冰…还有靖乱军兄弟们一张张或期待、或忧虑、或忠诚的脸庞。
悔恨、不甘、愤怒、责任、迷茫…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中翻滚、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