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化州郡略显冷清的青石板路,嘚嘚的声响在晨光熹微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熊亮站在醉仙楼那略显陈旧的招牌下,身影被初升的太阳拉长,直至武阳和苏落策马转过街角,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那层刻意维持的和煦笑意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深潭般的冷冽。
一路沉默。
苏落紧跟在武阳侧后,目光几次掠过师傅挺拔如枪的背影,又飞快垂下,眉头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直到军营那熟悉的土黄色围墙和高耸的了望木楼遥遥在望,城门口轮值守卫的兵卒身影已清晰可辨,苏落才终于按捺不住,双腿一夹马腹,赶上前去,与武阳并辔而行。
“师傅,”
苏落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却也压得低低的,充满了困惑。
“那熊亮…恕徒儿直言,此人绝非善类,观其行事,心狠手辣怕是家常便饭。师傅您…为何应允与他结盟?”
武阳并未立刻回答。
他控着缰绳,坐骑步伐稳健,目光平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军营辕门,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
过了片刻,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才在他唇角漾开,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涟漪转瞬即逝。
“苏落,”
武阳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力度。
“成大事者,要学会的,便是审时度势。”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苏落年轻而困惑的脸上。
“你且看这楚烈国。庙堂之上,楚烈王之下,真正的权势握在谁手?”
苏落略一思索,脱口而出:“自是二公子与三公子。”
“不错。”
武阳颔,眼神锐利如鹰隼掠过原野。
“如今刘蜀与楚烈联盟已成定局,矛头直指魏阳。一场国战,迫在眉睫。靖乱军身处其中,前路何在?”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苏落心头。
“若我同时开罪了二公子与三公子这两棵大树,处处掣肘,步步荆棘,你让靖乱军数千兄弟如何自处?他们的刀锋,该指向敌人,还是该耗在内耗的泥潭里挣扎求生?”
苏落心头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量过。
眼前浮现的是军营里那些熟悉的面孔,是操练时震天的呼喝,是篝火旁疲惫却坚毅的眼神。
他们追随武阳,所求的,难道不是一条能搏出身家性命、光耀门楣的活路吗?
若前路被权贵的倾轧彻底堵死…
武阳的声音将他从翻腾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苍凉与决断:“冰释前嫌?谈何容易。不过是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为了给靖乱军的兄弟们争一条活路,搏一个看得见的将来,这口暂时咽下的气,为师咽得下去。”
苏落勒住马缰,坐骑在原地踏了几步。
武阳的目光投向远处军营上空飘扬的、属于靖乱军的玄色旗帜,那旗帜在晨风中猎猎舞动。
“苏落,”
武阳再次开口,语气深沉,仿佛在传授某种古老而残酷的真理。
“翻开青史,那些最终踏上权力之巅的王侯将相,哪一个脚下不是白骨铺路?哪一个手上不曾染血?心狠手辣,铁腕无情,几乎是他们共同的烙印。”
他顿了顿,目光如冷电般扫过苏落,带着审视,“想要在这乱世中攀上高峰,这些,避无可避,是必然要沾染的尘埃与血色。”
苏落屏住了呼吸,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却又被另一种滚烫的、名为野心的东西灼烧着。
“然则,”
武阳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掌控一切的冷硬。
“真正的枭雄,与那只会屠戮的疯子之间,差别何在?”
他并未等苏落回答,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答案。
“在于一个‘度’字!在于一个‘控’字!何时该雷霆万钧,何时该春风化雨;对谁必须斩草除根,对谁又可网开一面…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登天之阶!一味狠辣,终成孤家寡人,众叛亲离;优柔寡断,则如砧上鱼肉,任人宰割。唯有懂得驾驭这‘狠’字,如臂使指,收由心,方能在荆棘血路上,走出一条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