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的瘴气如墨,粘稠得能拧出黑水,每一缕都缠绕着死魂的哀嚎。李长久拄着半截断裂的剑,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裤管早已被暗红的血浸透,与脚下的泥沼融为一体。
“咳……”他咳出一口血沫,视线里的九婴虚影还在晃动。那九头怪鸟方才疯般撞向葬神窟时,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带着远古凶兽特有的腥甜。他最后那一剑终究是慢了半分——本该将陆嫁嫁推上岸的剑气,被九婴的尾羽扫偏,只堪堪擦过她的衣袖。
“师父……”他低声骂了句,嘴角却扯出笑意。至少那抹鹅黄身影没跟着坠下来。
瘴气里突然传来窸窣声。李长久猛地抬眼,半截断剑横在胸前。三道人影从迷雾中显形,青灰色的道袍上绣着“不可观”三个字,为者银及腰,正是六师兄白泽。
“七师弟,别来无恙。”白泽的声音比南荒的风还冷,“师尊让我们来接你。”
李长久嗤笑一声,拖着伤腿往后退了半步,脚跟撞上一块尖锐的石棱,疼得他龇牙咧嘴:“接我?还是来补一剑,省得我从葬神窟爬出去坏了你们的好事?”
二师兄从白泽身后走出,粗犷的脸上难得没带笑:“小师弟,师尊有令,你身上的枷锁……”
“枷锁?”李长久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沼泽里荡出回音,“你们现在才来管?早干嘛去了!”他猛地抬手,掌心浮出一点金芒,三足金乌的虚影在他身后展开翅膀,“我李长久被困在入玄境十二年,被瀚池那老东西追得像条狗,跌进这鬼地方九死一生……”
金芒骤然暴涨,将瘴气撕开一道裂口。白泽瞳孔骤缩:“你破了第一层?”
“托你们师尊的福,”李长久的眼神冷下来,断剑直指三人,“在她斩我那一剑里,我摸到了时间的边。”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掠过。李长久只觉额头上一疼,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按进泥沼。大师姐神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清冽如冰:“胡闹。”
她的指尖落在他眉心,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涌入体内。那些缠绕在经脉里的滞涩感正被一点点剥离,紫庭境的壁垒在脑海中嗡嗡作响。
“唔……”李长久挣扎着想骂,却被神御按住后颈。她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羲和的轮回镜碎了三块,赵襄儿在断界城快把天翻过来了。你再躺着,陆嫁嫁就要带着谕剑天宗的人铲平南荒了。”
李长久一怔。
“还有宁小龄,”神御收回手,看着他从泥沼里坐起来,“古灵宗的人说,她快把冥君的坟刨了。”
瘴气不知何时散了些,露出远处隐约的火光。李长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金乌虚影愈清晰。他忽然想起陆嫁嫁被剑气扫开时,眼里炸开的泪光。
“走了。”白泽转身,银在昏暗里闪着光,“师尊说,你欠她的账,出去再算。”
李长久拄着断剑站起来,左腿的疼痛奇迹般消失了。他望着葬神窟深处那片永恒的黑暗,突然喊道:“喂!”
三位师兄师姐回头。
“告诉你们师尊,”他笑起来,眼里的金芒比南荒的任何光都亮,“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回去——”
“亲手讨还那笔账。”
话音落时,三足金乌冲天而起,啼鸣声穿透云层。远处,一道鹅黄色的身影正站在崖边,望着下方突然亮起的金光,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金乌啼鸣震散了南荒大半瘴气,李长久跟着三位师兄师姐往崖顶走。白泽走在最后,时不时瞥他几眼,像是在确认这具从葬神窟爬出来的躯体到底是不是真人。
“六师兄,你那眼神跟看诈尸似的。”李长久揉着额头,大师姐那记板栗力道真不轻,“放心,我没死透,还能喘气。”
白泽冷哼一声:“死透了才好,省得让师尊烦心。”
“哟,六师兄这是关心我?”李长久挑眉,“还是怕我回去抢了你关门的差事?”
二师兄在前头哈哈大笑:“小师弟,你是不知道,你跌进南荒后,观里可热闹了。五师兄把你飞升用的天碑都雕好了,就等你回去刻名字呢。”
李长久脚步一顿。五师兄仓颉转世,观中弟子飞升的天碑皆出自他手。上一世他至死都没等来属于自己的那块碑。
“他雕的什么字?”他轻声问。
“还能是什么?”二师兄回头,咧嘴笑,“李长久啊。难不成刻帝俊?”
李长久心头一暖,又被二师兄接下来的话噎住:“不过五师兄说,你要是再敢让师尊动剑,他就把碑劈了给你当棺材板。”
神御在前头淡淡开口:“师尊最近在练新菜式,说等你回去尝尝。”
李长久打了个寒颤。想起大师姐那碗能毒死长命境修士的莲子羹,他突然觉得葬神窟也没那么可怕。
崖顶风大,吹得人衣袍猎猎。陆嫁嫁的身影还立在那里,鹅黄裙摆在风中翻飞,手里的长剑映着天光,亮得晃眼。
“师父!”李长久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陆嫁嫁猛地回头,眼眶瞬间红了。她明明提着剑,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快步冲过来,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憋出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李长久刚要贫嘴,就见她突然抬手,剑鞘重重敲在他脑门上。
“让你逞能!”她声音颤,“让你把我推开!”
一下,又一下,力道不重,却带着说不清的委屈。李长久不躲,任由她打着,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师父,我饿了。”
陆嫁嫁一怔,眼泪啪嗒掉下来:“就知道吃!”
“可不是嘛。”李长久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南荒的泥不好吃,还是师父做的桂花糕香甜。”
白泽别过脸,嘀咕了句“没眼看”。二师兄拽着他往远处走:“走走走,让小年轻们自己聊,咱们去看看那九婴的尸身,别让南荒的野兽叼跑了。”
神御看了眼并肩站着的两人,转身跟上。
崖顶只剩下李长久和陆嫁嫁。风里飘来远处葬神窟的寒气,陆嫁嫁却觉得手心滚烫——李长久还抓着她的手腕没放。
“你的腿……”她低头看他的左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