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昀抱着星盘往灶房跑,竹编的盘沿磕着膝盖也没察觉。张婆婆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把她的白映得亮,听见脚步声回头时,手里还捏着根吹火筒。
“婆婆,您看这个!”灵昀把星盘往灶台上一放,星砂粉被火烤得微微烫,刚才画出的轨迹边缘卷了点焦边,反倒更清晰了。“参宿这里的结,比旧星图上的歪了半寸,天枢星的青气也怪得很,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张婆婆放下吹火筒,枯瘦的手指在星盘上慢慢划着,指尖带着柴火熏出的焦痕,划过那道打结的轨迹时顿了顿:“你再说说,昨夜看参宿的时候,是不是觉得那颗‘参宿四’比往常暗了点?”
灵昀一愣:“您怎么知道?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它周围好像裹了层灰蒙蒙的气,不像别的星星那么透亮。”
“不是眼花。”张婆婆起身往屋外走,灵昀赶紧跟上去。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参宿还挂在西南方的天空,那颗红巨星果然透着股没精打采的暗,像蒙了层薄纱。“这气不是天上的,是地上的。”
张婆婆指着远处的山坳:“那边的老林子,前几日是不是有人在砍树?”
灵昀想了想,点头:“好像是镇上的王掌柜,说要拓个新炭窑。”
“这就对了。”张婆婆的声音沉了沉,“参宿对应着西南方的山林,它暗,是林子的精气被惊动了。至于天枢星的青气……”她抬头看了眼北斗,“那是山里的水汽被砍树的动静搅得乱了,算不上真的风雨,倒是得防着林子里的石头松动,过几日怕是有小滑坡。”
灵昀低头看着星盘,忽然觉得那些冰冷的星砂粉好像活了过来——原来星星的动静,从来都不是孤零零的,地上的一斧一凿,都会悄悄告诉它们呢。
“那……我去跟王掌柜说一声?”
张婆婆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的温度透过布衫传过来:“去吧。记住,看星象不光是抬头看天,还得低头看地。天上的星轨弯了,地上的路说不定也跟着变了呢。”
灵昀抱着星盘往镇上跑时,晨光已经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星盘里的星砂粉在阳光下闪着细光,像撒了把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碎金子。
灵昀找到王掌柜时,他正指挥着伙计往马车上装新伐的木料,斧头砍过的树桩在林边歪歪扭扭地摞着,断口处还渗着黏腻的树汁。
“王掌柜,这林子不能再砍了。”灵昀把星盘往木料上一放,指着参宿的轨迹给人看,“您看这星象,参宿暗,是山林在警示呢,再砍下去怕是要出乱子。”
王掌柜叼着烟杆,瞥了眼星盘,嘴角撇出个笑:“小娃娃懂什么?这木头烧炭能卖好价钱,天上的星星管得着地上的营生?”说着挥挥手,让伙计继续搬。
灵昀急得脸通红,蹲下身捡起块树皮,指着上面细密的纹路:“您看这树皮,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油亮的,今年都皱了!还有林子里的溪水,是不是比上个月浅了?这都是林子被伤着了呀!”
正争着,山坳里忽然滚下几块碎石,“哗啦啦”砸在马车旁,惊得马直打响鼻。王掌柜的烟杆“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白了白。灵昀趁机把张婆婆的话复述了一遍,连星砂粉卷边的细节都没落下。
王掌柜盯着滚落的碎石,又看了看林边蔫头耷脑的野草,忽然跺了跺脚:“罢罢罢!不砍了!”他冲伙计喊,“把木料卸下来,咱回!”
灵昀松了口气,抱着星盘往回走时,看见林子里的松鼠窜上枝头,尾巴扫过叶片,抖落的露珠砸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他低头看星盘,晨光里,参宿的轨迹好像舒展了些,星砂粉不再卷,倒泛出点润润的光。
回到村里,张婆婆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篮,看见他就笑:“星星听话了?”
灵昀把星盘递过去,声音里带着雀跃:“嗯!王掌柜不砍树了,您看这星轨,是不是顺了点?”
张婆婆摸了摸星盘,指尖在参宿的位置轻轻敲了敲:“不是星星听话,是地上的人肯听劝了。”她往灶房喊,“老婆子给你留了红薯粥,快趁热喝,凉了伤胃。”
灵昀捧着热粥蹲在门槛边,看着星盘上渐渐清晰的轨迹,忽然觉得,那些闪烁的星星和脚下的土地,原来一直牵着根看不见的线,而他们这些仰头看星的人,不过是顺着线,把天地的悄悄话传个信罢了。粥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他抬手去擦,却把星盘上的光也擦在了袖子上,暖融融的。
连着几日,灵昀总在天未亮时就爬起来观星。星盘被他磨得亮,盘底刻的二十八宿图,每个星宿的边缘都被指尖蹭出了浅白的痕。
这天夜里,他正用竹签比对心宿的位置,忽然现那颗红巨星的光晕里,竟裹着点极淡的金芒。“奇怪……”他把星盘凑到眼前,鼻尖几乎碰到盘沿——前几日还是沉沉的暗红,怎么突然就亮了?
灵澈端着灯走过来,灯芯的光晕在星盘上投下圈暖黄,把那点金芒衬得愈清晰。“看出什么了?”
灵昀指着心宿的位置,声音压得低:“你看这金芒,像不像……像不像灶膛里烧旺的火星?”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林牧的吆喝:“灵昀!快来看!菜地里的嫩芽拔尖了!”
两人跑到菜地边,借着月光一看,前几日还蔫哒哒的菜芽,此刻竟直挺挺地立着,叶片边缘泛着层健康的绿,像被谁悄悄吹了口仙气。林牧蹲在地里,手指轻轻碰了碰叶尖:“昨儿还没这么精神呢,难道是夜里下的露水养人?”
灵昀忽然想起星盘上的心宿,猛地往晒谷场跑。灵澈跟在后面,只见他把星盘往月光底下一放,又从怀里摸出前几日采的启明草——草叶的尖端,正颤巍巍地指向心宿的方向,叶片上的绒毛在月光里闪着细碎的光,竟和心宿的金芒有几分像。
“是地气!”灵昀忽然拍手,“张婆婆说过,心宿对应着地上的火气,菜芽拔尖,是地气往上涌了,连带着天上的心宿也亮了!”
灵澈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张婆婆的话:“天上的星,地上的根,原是连着的。”
第二日一早,灵昀把这个现告诉张婆婆时,她正坐在灶前翻晒草药。听着听着,老人忽然笑了,从药篓里摸出颗晒干的山楂,塞给灵昀:“你看这山楂,长在山里时,根扎得越深,果子越甜。星星也一样,地上的气脉顺了,天上的光自然就亮堂。”
灵昀捏着山楂,跑到晒谷场,把星盘上的心宿位置,用朱砂轻轻描了道金边。风掠过星盘,带起的星砂粉落在他手背上,像撒了把会光的细盐。他抬头望了望,心宿的光晕在晨光里明明灭灭,像在跟地里的菜芽打招呼。
原来所谓星象,从不是孤零零悬在天上的符号。它是菜芽拔尖时的轻响,是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是地里的根须悄悄往深处钻的劲儿,是天地之间那点说不明道不清,却实实在在连着的气。
灵昀把星盘小心地收进布包,布包里还躺着那片启明草,草叶的尖端,依旧固执地指向东方,像在说:别急,天亮就来。
灵昀刚把星盘收好,就见林牧扛着锄头从菜地方向跑来,老远就喊:“灵昀!快来看,那菜芽不仅拔尖了,还开出小黄花了!”
他跟着跑过去,只见菜地里的嫩芽顶端,顶着星星点点的小黄花,黄得像撒了把碎金子。晨露挂在花瓣上,被阳光一照,折射出的光正好落在灵昀手里的启明草上,草叶的绒毛都染上了点金色。
“张婆婆说对了,”灵昀蹲下身,轻轻碰了碰花瓣,“地气顺了,连花儿都赶趟儿开。”
灵澈在一旁数着花:“一朵、两朵……哇,正好七朵,像北斗七星呢!”
这时,张婆婆提着竹篮走来,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南瓜糕,热气腾腾的。“尝尝?用菜地边种的南瓜做的,甜得很。”
灵昀拿起一块,咬了口,南瓜的清甜混着米香在嘴里散开,他忽然明白:天上的星、地上的花、手里的糕,原是同一股气养着的。就像那心宿的金芒,其实早就藏在南瓜的甜里,藏在菜芽的尖上,只等你用心去现呀。
风拂过菜地,小黄花轻轻摇曳,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思。灵昀把剩下的南瓜糕塞进嘴里,跑向晒谷场——他要把这现,赶紧记在星盘的背面。
灵昀趴在晒谷场的草堆上,星盘垫在干草垛上,背面新刻的小花纹被他用朱砂填了色——是朵菜地里刚开的小黄花,花瓣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鲜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