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这趟远征,或许比萨尔浒之战还要难。
七日的争论落幕了,但没人知道,这场看似周密的部署,在永明镇的火器与宁古塔的严寒面前,会碎得多么彻底。
浑河的冰裂声早已散尽,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牡丹江畔酝酿。
……
五月初八的沈阳,晨光刚漫过大政殿的琉璃瓦,辽沈粮仓的木门就被推开了。
李永芳带着两百汉军,正弯腰核对粮袋上的火漆。
按五月初七的定案,一万五千石粮需在十日内科清,分三批沿浑河运向抚顺堡。
“每袋小米都得过秤,少一斤都不行!”
李永芳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身后的汉军正把账册摊在木板上,
每袋粮的出库时间、押运人、目的地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捡起一袋渗着潮气的粮,眉头皱成疙瘩,
“这袋怎么回事?潮成这样,运到辉河就得霉!”
押粮的女真巴牙喇满不在乎地踢了踢粮袋:“昨儿下雨,漏了点水,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
李永芳急得直跺脚,
“前线弟兄靠这个活命,你敢马虎?”
他转头对汉军小校说,
“把潮粮挑出来,晒透了再装船,今天必须凑齐五千石,误了抚顺堡的粮站工期,咱们都担待不起。”
巴牙喇虽不情愿,却也知道李永芳是大汗钦点的管粮官,只能悻悻地帮着挑粮。
粮仓外,牛车排了三里地,阿哈们喊着号子把粮袋往车上搬,
车轮陷在返浆期的泥里,每走一步都溅起黑褐色的泥点。
这才刚出,粮运的艰难就露了头。
……
五月初十,海州的镶蓝旗营地正闹得沸沸扬扬。
阿敏站在土台上,手里的马鞭抽得噼啪响,眼前的五千镶蓝旗士兵稀稀拉拉地站着,不少人甲胄歪斜,甚至有人偷偷把家当往包袱里塞。
“都给我站好!”
阿敏的怒吼震得帐篷布抖,
“宁古塔是褚英贝勒打下来的,丢了它,你们还有脸做爱新觉罗的部属?”
他指着一个缩在后排的士兵,
“你!怀里藏的什么?”
士兵被揪出来,怀里掉出个布包,里面是妻子绣的平安符和半袋炒米。
“贝勒爷,”士兵扑通跪下,“奴……奴才怕这一去回不来,想多带点家里的东西……”
“回不来?”
阿敏一脚踹翻士兵,
“怂包!当年打瓦尔喀部,咱们镶蓝旗哪次不是冲在最前面?现在见了海贼就怕了?”
他扫过众人,声音里添了几分狠劲,
“再逃一个,就把他的家人贬为包衣!五月十五前,必须赶到吉林乌拉,晚一天,军法处置!”
可怒吼挡不住士兵的畏意。
三年前南海边地的惨败还刻在骨子里,宁古塔残兵口中神火飞鸦烧穿寨栅的火光、不用火绳的铁铳呼啸声,成了不少人夜里的噩梦。
阿敏看着偷偷抹眼泪的士兵,心里也虚,却只能硬撑着:
“等夺回宁古塔,大汗有赏,每人赏两匹布、十两银!”
利诱之下,士兵们才渐渐站直了些。
阿敏转身看向东部的山道,那里是通往吉林乌拉的路,
他心里清楚,这五千人能不能按时到,还得看天公作不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