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古老的废墟,而是一条宁静得诡异的河流,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灰白色的、无日无月的天空。
他走到河边,下意识地低头,想用水面映照自己疲惫的面容。
水面起初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带着倦意,眼神却因狂热而异常明亮。
但下一刻,那倒影开始扭曲、变化。
属于他自己的五官模糊了,像是被无形的笔触重新描绘。
下颌的线条变得更加坚毅流畅,眉骨的弧度趋向非人的完美,嘴唇的厚度变得恰到好处,抿出一种淡漠的意味……
最终,水中的倒影,赫然变成了他正要雕刻的、那张属于神像“越”的脸!
水中的“他”顶着神明的面容,眼神却不再是亘古的平静,
而是带着一种极为认真的专注,深深地、穿透水幕地凝视着岸边的秦晔。
目光里既有神性的疏离,又似乎掺杂了一丝属于秦晔自己的、审视创作成果时的狂热。
秦晔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他猝然回头,望向身侧
——不知何时,那尊尚未完成的树化玉人偶竟立在那里,沉默地沐浴在梦境怪异的光线下。
它没有头颅,但那无头的姿态,那熟悉的躯干与四肢,
尤其是那只被他亲吻过指尖的、完美的手,此刻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战栗与明悟的情绪席卷了他。
他一直以来倾注的,究竟是什么?
是对神明的纯粹信仰,是对完美艺术的极致追求,还是……
在借着塑造神只的名义,进行一场盛大而隐秘的自我投射?
他将自己心中对“完美”、“力量”、“永恒”的所有想象,
甚至可能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某种越性存在的迷恋与渴望,都浇筑在了这尊冰冷的玉石之中。
影子是自我的投射,雕像是信仰和创作,而创作,本身就是一种深刻的自我表达。
我塑造了你,也在这个过程中,重塑了我自己。
秦晔在晨曦中惊醒,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心跳失序。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投向了那尊静静矗立的人偶。
此刻再看它,感觉已截然不同。
那完美的曲线,既是他对神性的追求,也烙印了他个人的审美偏好;
那庄重的姿态,既是信仰的寄托,也仿佛成了他自身精神意志的外化。
一种微妙的重叠感产生了——神像的形象、他理想中的完美、以及他潜意识的自我,这三者的边界开始模糊。
他的目光不再是匠人对杰作的欣赏,也不仅仅是信徒对圣物的虔诚。
里面掺杂了一种更私人的占有与认同,亦或是,一种在造神过程中,无意间将自己也献祭进去的、混乱而炽热的情感。
他走到人偶前,伸出手,悬在那光洁的胸膛上方,指尖微微颤抖,却迟迟不敢落下。
晨光熹微,透过窗户,为人偶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银边。
那一刻,秦晔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尊人偶,似乎也正无声地回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