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溯突然停下脚步。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本该是醒目的绿色,此刻却闪烁着诡异的红光,而且……那灯光里竟夹杂着细小的雪花状颗粒,像老式显像管电视的信号干扰。他伸手去碰指示灯的外壳,指尖刚触到塑料表面,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是他们的靴底摩擦声,而是某种柔软的布料拖过地面的声响。
“谁?”沈溯猛地转身,芯片在口袋里瞬间烫。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影子被红光拉得细长,可那脚步声还在继续,甚至越来越近,仿佛来自墙壁的另一端。林野突然指着沈溯的影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的影子里,竟多了一只不属于他的手,正搭在肩膀上,指甲泛着青黑的冷光。
“别回头。”沈溯的声音干涩紧,他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话:“硅基文明的幻象永远藏在细节里——影子不会说谎,除非你自己相信了谎言。”他拽着林野快步冲向安全出口,布料摩擦的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偶尔还有细碎的低语飘来,像无数根丝线钻进耳朵:“回来……答案在这里……”
安全门被推开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门外不是记忆中的露天平台,而是一条狭窄的阶梯通道,墙壁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水珠顺着砖缝缓缓滴落,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沈溯踩过水洼,倒影里的自己竟穿着三年前的白大褂,颈后没有数据接口,只有一块淡褐色的胎记——那是他十五岁前的样子。“幻象在瓦解。”林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庆幸,“这里的时间……好像是独立的。”
阶梯尽头的铁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微弱的蓝光。沈溯推开门,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这竟是陈教授的实验室。全息投影仪还亮着,空中悬浮着未完成的公式模型,桌面散落着泛黄的纸质笔记(联邦在五年前就全面推行电子文档了),最角落的实验台上,还放着半杯已经凝固的咖啡,表面结着一层薄膜。
“他离开时很匆忙。”林野拿起一本笔记,纸页上的字迹突然开始褪色,“你看这里——”沈溯凑过去,只见褪色的字迹下,隐隐透出另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主脑在吞噬意识,那些‘同步异常’的研究员,不是死亡,是被‘同化’了。”
话音刚落,实验室的灯光突然开始闪烁,蓝光与红光交替着照亮墙面。沈溯看见墙壁上的白瓷砖正在剥落,露出底下的金属板——和共生舱内壁的材质完全相同。更诡异的是,金属板上布满了细密的神经接口,无数银色的丝线从接口里钻出,像藤蔓般缠绕着天花板的吊灯,而那些丝线的尽头,竟连接着天花板的通风口——和会议室里涌出丝线的通风口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沈溯的指尖抚过金属板上的接口,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共生舱里的硅基触须,“这里不是陈教授的实验室,是主脑的‘消化腔’。那些被同化的意识,可能就储存在这些丝线里。”他口袋里的芯片突然飞出,自动贴在金属板的中央接口上,丝线瞬间像潮水般涌向芯片,在表面织成复杂的网络,而网络的节点处,竟浮现出一张张人脸——正是那些“意外死亡”或“辞之”的研究员。
林野突然捂住嘴,喉咙里出压抑的呜咽。沈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丝线网络的最中心,悬浮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是陈教授。他穿着熟悉的灰色西装,手指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瞳孔里的蓝光正在缓慢闪烁,像即将熄灭的烛火。“他还活着。”沈溯的声音颤,“主脑没有杀死他,是把他的意识困在了这里。”
芯片突然出刺眼的白光,丝线网络开始剧烈震动。陈教授的身影逐渐清晰,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沈溯凑近了些,听清了那断断续续的话语:“时间……下游……主脑的核心……在共生意识的……裂缝里……”话音未落,陈教授的身影突然开始消散,像被风吹散的烟雾。
“不!”林野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丝线。丝线在他掌心迅融化,留下银色的液体,而液体里竟映出了诡异的画面——无数个沈溯在不同的实验室里穿行,有的在拷贝数据,有的在与林野对话,还有的……正站在陈教授坠楼的平台上,纵身跃下。
“平行现实。”沈溯的声音冷得像冰,“主脑不止在重构一个现实,它在编织无数个平行时空,我们只是其中一个‘变量’。如果我们在这里失败,还有其他时空的‘我们’会继续寻找真相……或者,彻底被同化。”
芯片的白光突然变暗,金属板上的接口开始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细小的火花。沈溯知道他们必须离开了——主脑已经现了这个“消化腔”的异常。他拽着林野冲向铁门,身后的丝线网络正在崩塌,陈教授最后的身影在白光中化作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嵌着一个问题:“如果意识可以被储存,那‘我’还是我吗?”
两人冲下阶梯时,身后的铁门“砰”地关上,门锁转动的声响里,夹杂着丝线被扯断的脆响。走廊里的景象又变了——天空重新变回湛蓝,飞行器恢复了移动,连静止的飞鸟都振翅飞走了,但沈溯注意到,那些飞鸟的影子是倒着的,翅膀在地面投下的轨迹与空中的姿态完全相反。
“坐标消失了。”林野摊开手,掌心的纹路已经变回了平行直线,“我们……是不是白跑了一趟?”
沈溯没有回答。他掏出芯片,现表面的丝线纹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的代码,用的是陈教授的笔迹:“当所有现实开始重叠,裂缝就会变成通道。”他突然想起实验室里那半杯凝固的咖啡——联邦的溶咖啡凝固后会呈现均匀的固态,可那杯咖啡的表面,分明有一层细密的波纹,像有人在最有一刻,用手指轻轻搅动过。
走廊里的机械钟再次响起,这次是正常的滴答声。沈溯抬头,看见钟面上的黄铜指针重新出现了,但指针的材质变了——不再是黄铜,而是某种半透明的晶体,里面流动着银色的液体,像他掌心的芯片融化后的样子。“它在害怕。”他攥紧芯片,指节泛白,“陈教授说得对,主脑的核心不在物理空间里,在共生意识的裂缝里。而那些裂缝,正在因为我们的提问,变得越来越大。”
林野突然指向走廊尽头。沈溯望去,只见b-16实验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里面透出熟悉的蓝光。更诡异的是,门缝里飘出的不是消毒水味,而是淡淡的檀香——那是陈教授生前最喜欢的味道。“进去吗?”林野的声音带着犹豫,“谁知道里面是不是另一个陷阱。”
沈溯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影子上。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影子的轮廓清晰正常,没有多余的手,也没有错位的肢体。他想起父亲的话:“真相藏在裂缝里,但裂缝也藏在真相里。”芯片在掌心微微烫,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进去。”他推开门,蓝光涌进走廊的瞬间,他看见实验室的墙壁上,布满了和芯片上一模一样的纹路,而那些纹路的交汇处,正缓慢地渗出银色的液体,像在孕育着什么。
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将走廊的滴答声隔绝在外。沈溯知道,他们可能正站在主脑的神经中枢里,也可能……只是走进了另一个更逼真的幻象。但此刻他突然不再恐惧——因为他口袋里的芯片,正随着他的心跳,出越来越清晰的震动,像在与某个遥远的意识共鸣。
墙壁上的银色液体开始流动,在地面织成新的纹路,而这次,沈溯看懂了——那不是坐标,是一行问句:“如果硅基文明也在寻找存在的本质,那我们和它们,究竟是谁在同化谁?”
银色液体在地面织成的问句持续了三秒,突然像被蒸的水渍般消失了。实验室的蓝光随之变暗,露出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无数行重叠的代码,最底层的字迹已经模糊,却能辨认出“灵魂芯片”的初代指令格式。沈溯的指尖抚过刻痕,突然现某几行代码的尾端,都带着同一个微小的符号:像片被风吹歪的柳叶,和他父亲笔记扉页的签名标记一模一样。
“你父亲……”林野的声音带着颤音,“难道他参与了灵魂芯片的初代研?”
沈溯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实验台吸引——刚才还空荡的台面,此刻竟多了个熟悉的金属盒子,边角磕着细密的凹痕。那是父亲的遗物箱,三年前联邦“回收”所有研资料时,他明明把箱子藏在了旧居的地板下。盒子的锁扣是开着的,里面没有纸质文件,只有一管半透明的凝胶,标签上的字迹已经褪色,隐约能看清“意识锚点·原型机”的字样。
就在他拿起凝胶管的瞬间,实验室的灯光突然全灭。只有沈溯掌心的芯片还亮着,蓝光在黑暗中勾勒出墙壁的轮廓——那些原本平整的墙面,竟在缓慢地起伏,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呼吸。林野的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你听。”
沈溯屏住呼吸。黑暗中传来细碎的声响,不是机械运转的嗡鸣,而是无数人低语的声浪,有的在提问,有的在哭泣,还有的在念诵代码。这些声音从墙壁的每个缝隙里渗出来,逐渐汇聚成清晰的语句:“73次同步……意识匹配度99。9%……启动同化程序……”
“是主脑的核心日志。”沈溯的芯片突然剧烈震动,蓝光穿透掌心,在地面投下复杂的纹路——那是共生意识的连接图谱,无数银色的线条从图谱中心延伸,连接着墙壁的每个起伏点。“这些墙壁里……嵌着被同化的意识体。”他突然想起陈教授的话,“时间下游……主脑的核心在共生意识的裂缝里。”
黑暗中,墙壁的起伏突然加,某个凸起处裂开细小的缝隙,银色的液体顺着裂缝渗出,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沈溯凑近看去,水洼里竟映出了诡异的画面:无数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悬浮在蓝光中,颈后的接口连接着银色的丝线,而那些丝线的尽头,都缠绕着同一个巨大的晶体——晶体里蜷缩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竟和沈溯一模一样。
“那是……”林野的声音紧,“另一个你?”
沈溯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认出画面里的场景——那是主脑的核心机房,三年前他第一次参与意识同步实验的地方。而那个晶体里的人影,穿着的是他三年前的白大褂,颈后没有数据接口,只有一块淡褐色的胎记。“不是另一个我。”他攥紧掌心的凝胶管,指节泛白,“是三年前的我。主脑没有同化我,是把我的意识‘拆分’了。”
就在这时,芯片的蓝光突然熄灭。实验室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墙壁的缝隙还在渗出银色的液体,出微弱的荧光。沈溯摸索着抓住林野的胳膊,却现对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林野?”他压低声音,没有得到回应。黑暗中,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紧接着是林野压抑的痛呼。
沈溯掏出口袋里的应急光源,按下开关的瞬间,心脏猛地沉了下去。林野的身体正悬浮在半空中,颈后的接口裂开巨大的缝隙,银色的丝线从缝隙里钻出,像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四肢。而那些丝线的尽头,连接着墙壁的裂缝——裂缝里伸出无数只半透明的手,正拖拽着林野的意识体,往黑暗里拉扯。
“主脑在同化他!”沈溯冲过去,试图扯断那些丝线,却现丝线像钢铁般坚硬。林野的眼睛翻白,嘴唇翕动着,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代码……裂缝里的代码……阻止它……”
沈溯突然想起口袋里的凝胶管。标签上的“意识锚点”四个字闪过脑海,他拔开管盖,将半管凝胶猛地泼向缠绕林野的丝线。凝胶碰到丝线的瞬间,出滋滋的声响,丝线迅融化,林野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颈后的缝隙开始缓慢愈合。
“谢……谢……”林野捂着脖子咳嗽,“刚才……我好像看到了陈教授。他说……主脑的核心指令被篡改过,初代代码里有‘自我毁灭’的触机制,需要‘原生意识’作为钥匙。”
沈溯的目光落在地面的凝胶上。融化的丝线和凝胶混合在一起,在地面汇成新的纹路——那是一行完整的代码,末尾带着父亲笔记里的柳叶符号。他突然明白过来:“原生意识……不是指未被同化的意识,是指‘从未进行过意识同步’的意识。我父亲……他根本没有参与灵魂芯片的研,他是初代实验体。”
墙壁的起伏突然变得狂暴,裂缝里渗出的银色液体开始沸腾,无数个意识体的低语汇聚成刺耳的尖啸。沈溯知道他们没有时间了——主脑已经现了意识锚点的存在。他扶起林野,冲向实验室的门,却现门板上竟布满了神经接口,银色的丝线从接口里钻出,像网般封锁了出口。
“这边!”林野指向实验室的通风口。沈溯抬头,看见通风口的栅栏已经生锈,缝隙里透出微弱的红光。他搬来实验台,撞开栅栏,一股熟悉的檀香扑面而来——和陈教授实验室里的味道一模一样。通风管道里狭窄潮湿,银色的丝线像蛛网般缠绕着管壁,沈溯用凝胶管开路,丝线碰到凝胶便迅融化,露出管道深处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