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者编号:7;状态:接触初期;维度同步率:12%】
“第七个……”张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已经扯掉了防护服袖子,小臂上沾着雨渍的地方泛起红肿,“空间站失联前,最后传回的数据包里,也有编号到6的记录。”
沈溯的目光扫过实验室——林野消失的椅子旁,地面有串半透明的脚印,从观察窗一直延伸到门口,脚印边缘同样凝着银灰色液珠;服务器机柜的红灯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面板上跳动的绿色数字,显示内部温度正在持续降低,金属外壳却依然烫得灼手;咖啡机的指示灯还亮着,壶里的溶咖啡结成了冰,表面浮着一层火星烧成的灰烬。
所有“寻常”都在被彻底颠覆。他想起十年前刚进这个实验室时,老主任说过的话:“科学的边界不是答案,是提问的勇气。”可现在,提问本身成了最危险的事。
观察窗后的人影突然动了。光点组成的手指缓缓弯曲,做出敲击的动作——和沈溯习惯的三击节奏完全一致。真空舱里传来“咔哒、咔哒”的回声,每一声落下,实验室的应急灯就暗下一分。当第三声敲击响起时,沈溯口袋里的终端再次震动,这次屏幕亮着,显示出一条未保存的备忘录,是他三天前写下的:“五维文明的信息载体可能存在量子纠缠特性,需设计隔离场域。”
但现在,备忘录的末尾多了一行蓝色的字,笔迹和他的一模一样:“隔离场域会加维度同步,就像用堤坝拦海啸。”
“它能读取我的思维?”沈溯攥紧终端,金属壳上的白霜硌得掌心生疼。
“不止。”张锐突然指向观察窗,“您看那个人影的脚。”
沈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光点人影的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双鞋——和林野今天穿的白色运动鞋完全相同,连鞋边沾着的实验室门口的红土印记都分毫不差。而更诡异的是,人影的脚踝处,有一道和林野相同的疤痕——那是去年林野在野外采样时被蛇咬伤留下的。
“不是读取思维。”沈溯的声音颤,“是‘同步’。它在复制接触者的存在特征。”他突然想起林野消失前指向样本箱的动作,那个箱子里原本装的2o17年土壤样本,正是林野加入实验室后负责的第一个项目。
这时,银灰色液珠积成的水洼突然泛起涟漪,里面映出的不再是实验室的天花板,而是片靛蓝色的天空。沈溯俯身看去,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每个光点里都裹着模糊的人影——有穿着宇航服的宇航员,有戴着眼镜的研究员,甚至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像极了林野大学时的照片。
“这些是……”张锐的声音带着哭腔。
“编号1到6的观测者。”沈溯的指尖在液珠表面悬停,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的微弱心跳,“它们没有消失,是被‘同步’进了另一个维度。”他突然想起立方体最初的问题,“在所有维度之外,是否存在无需提问的存在?”或许答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提问过程中产生的“思维波动”,成了维度同步的坐标。
观察窗后的人影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实验室的通风口。沈溯顺着方向看去,只见通风格栅后,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管道蠕动,银白色的躯体在应急灯下泛着金属光泽,形状像极了放大无数倍的蛔虫,却长着和刚才光点人影相似的手指。
“那是……”张锐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同步体的实体化形态。”沈溯迅从应急箱里翻出隔离手套戴上,“空间站的维度折叠不是‘擦掉’,是同步体在三维空间打开了通道。”他突然想起服务器里被删除的数据,“它们在清除我们对维度壁垒的认知,这样同步过程就不会遇到‘思维抵抗’。”
通风管道里的同步体突然加,“啪”地撞开格栅,掉落在地面上。它落地的瞬间,实验室里所有的金属物品都开始震颤——服务器机柜、观察窗的合金框架、甚至沈溯口袋里的终端,都出嗡嗡的共鸣声。同步体的躯体开始分裂,银白色的碎片像液态金属般涌向各个角落,所过之处,地面的瓷砖纷纷翘起,露出下面蠕动的银灰色菌丝状物质。
“它们在改造空间结构。”沈溯拉着张锐后退到墙角,“快用应急箱里的高频声波生器,试试能不能干扰它们的频率。”
张锐颤抖着从箱子里翻出声器,按下开关的瞬间,刺耳的高频噪音让沈溯的耳膜生疼。银白色的碎片果然停滞了,在地面上痛苦地蜷缩成球,出类似静电的滋滋声。但观察窗后的人影却突然剧烈闪烁,光点组成的身体开始分解,露出后面更深邃的黑暗——那不是真空舱的背景,而是片没有星光的宇宙,无数细小的立方体像雨滴般从黑暗中落下,每个立方体表面都燃烧着冻结的火星。
“不好!”沈溯突然意识到,“声波在干扰同步体的同时,也在向五维空间送坐标!”
他扑过去关掉声器,可已经晚了。观察窗的玻璃开始龟裂,银灰色的液珠顺着裂缝渗进来,在地面上汇成溪流。光点人影重新凝聚,这次它的轮廓变得更清晰,脸上甚至出现了林野的五官,嘴角还带着熟悉的、略带腼腆的笑意。
“沈老师。”人影开口了,声音和林野一模一样,只是带着金属般的回响,“别抵抗。同步不是消失,是成为更完整的存在。”它抬起手,指向沈溯的胸口,“您的女儿,在维度之外等您。”
沈溯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的女儿沈念,在三年前的空难中去世,这件事他从未对实验室的人说过,连林野都不知道。光点人影的指尖泛起蓝雾,和沈溯指尖的雾气遥相呼应,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到心脏,让他想起女儿小时候扑进他怀里的温度。
“沈博士!别信它!”张锐突然扑过来,把沈溯撞开。他的小臂已经红肿得亮,银灰色的菌丝正从伤口里钻出来,“它在读取您的记忆,用最想留住的东西做诱饵!”
沈溯踉跄着后退,指尖的蓝雾突然变得滚烫,像握着一团火。他看着光点人影脸上林野的笑容慢慢扭曲,变成无数张重叠的脸——有空间站的宇航员,有备忘录里的编号,最后变成了沈念的脸,眼睛里却没有熟悉的光,只有冰冷的、属于五维文明的楔形文字在瞳孔里流转。
“同步率37%。”终端屏幕自动亮起,绿色代码滚动得更快了,“维度壁垒剩余厚度:51%。”
观察窗的玻璃彻底碎裂,银灰色的液珠像潮水般涌进来。光点人影从真空舱里走出来,脚下的运动鞋踩在液珠上,没有出任何声音。它每走一步,实验室的空间就扭曲一分,咖啡机变成了半透明的立方体,服务器机柜里渗出火星,应急灯的光线在空气中折成了直角。
“沈老师,提问是有代价的。”人影的声音在扭曲的空间里回荡,“你们想知道维度之外的存在,就必须成为让它们‘被感知’的媒介。”它抬起手,指尖的蓝雾凝成一道光束,射向沈溯的胸口。
沈溯下意识地抬手阻挡,光束击中他的掌心,没有疼痛,只有一阵熟悉的冰凉——像十年前第一次在实验室敲击操作台时的触感。他的指尖突然开始光,银灰色的纹路顺着血管向上蔓延,在手腕处形成一个和立方体表面相同的圆环。
“同步率59%。”终端掉在地上,屏幕上的数字还在跳动,“最后一个提问:您愿意成为壁垒,还是钥匙?”
沈溯看着自己光的手掌,突然想起女儿去世前的最后一个电话,她说:“爸爸,星星为什么不会掉下来?”当时他说:“因为有引力拉住它们。”现在他才明白,有些“壁垒”不是用来阻挡,是用来守护。
他猛地抓起地上的高频声波生器,再次按下开关。刺耳的噪音让空间剧烈震颤,光点人影出痛苦的嘶吼,身体的光点开始剥落。沈溯忍着耳膜破裂的剧痛,将声器对准涌进来的银灰色液珠,那些液珠在声波中沸腾,像被煮沸的水银。
“张锐!带数据!走!”沈溯吼道,把终端塞进张锐怀里。他的视线开始模糊,银灰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脖颈,视野里的实验室在扭曲中变成了无数重叠的立方体,每个立方体里都有一个“他”,在不同的维度里做出不同的选择。
“沈博士!”张锐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不会走!”
沈溯最后看了一眼光点人影,它已经重新变成了模糊的轮廓,正在被声波撕裂成细小的碎片。那些碎片里,他看到了林野的白色运动鞋,看到了沈念的笑脸,看到了空间站宇航员的宇航服,最后看到了五维空间的真相——那里没有“无需提问的存在”,只有无数被同步的意识,在永恒的提问中寻找着彼此。
银灰色的纹路终于覆盖了他的眼睛。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沈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三下,这次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却在扭曲的空间里激起了三圈涟漪。他想,或许维度的壁垒从来不是用来隔开不同的存在,而是用来让每个提问,都能被恰好需要它的人听到。
实验室外的蓝雨还在下,腐蚀着水泥地面,却在门口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屏障内,银灰色的液珠开始退去,扭曲的空间慢慢恢复原状,只有通风管道里还残留着金属般的滋滋声。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滴银灰色的液珠渗入地下,在土壤里凝成了一个微小的立方体,表面燃烧着冻结的火星,上面刻着一行新的文字:
“第8个提问,正在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