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手指在实验室操作台边缘敲了三下,不锈钢台面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这是他保持了十年的习惯——思考时总会无意识地重复这个动作,仿佛指尖的节奏能帮大脑梳理混沌的逻辑。但今天,第三下敲击落下时,台面突然泛起一层极淡的蓝雾,像被冻住的烟。
“温度传感器异常。”副研究员林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键盘敲击的背景音,“目标体周围三米,室温骤降17c,但红外成像显示核心区温度正在突破12ook。”
沈溯转过身,目光越过林野的肩膀落在观察窗后。那个悬浮在真空舱里的立方体仍保持着诡异的平衡:表面凝结的白霜上,一缕缕火星正沿着文字的笔画游走,像在冰面上燃烧的红绸。这是五维文明投射来的“悖论实体”,三十小时前突然出现在同步轨道空间站,现在被转移到地面实验室不足两小时。
“寻常”二字在沈溯的思维里打了个旋。真空舱的合金框架上还贴着上周设备维护的黄色标签,角落的咖啡机冒着热气,甚至能闻到林野刚泡的溶咖啡味——这些琐碎的日常细节,本该让这个承载着外星文明信息的空间显得不那么遥远。但当他的视线再次回到立方体上时,那层蓝雾已经漫过观察窗的密封胶条,在玻璃表面凝成了细小的冰晶,而窗内的火星却还在霜上烧得更旺。
“沈老师,您看这个。”林野突然把平板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是立方体表面文字的高清放大图,那些类似楔形文字的符号间,原本空白的缝隙里多出了一行极细的纹路,像是有人用针尖在冰上刻下的虚线。沈溯的呼吸顿了半秒——半小时前的扫描结果里,这些缝隙还是绝对光滑的。
实验室的顶灯突然闪了一下。不是电流不稳的那种闪烁,而是像被什么东西遮挡了瞬间,光线在桌面上投下一个极快的阴影。沈溯下意识抬头,天花板上只有通风口的格栅和消防喷淋头,金属表面反射着冷光,什么都没有。
“电压稳定。”林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备用电源也没启动。”
沈溯没说话,只是走到观察窗前,额头几乎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立方体的一个面正对着他,那些燃烧的火星恰好组成了一个残缺的圆环。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实体时,火星的轨迹是散乱的,像撒在冰上的火种。现在它们在移动,有规律地移动,像在编织一张网。
这时,口袋里的个人终端震动起来。不是通讯信号,而是高频次的脉冲震动,震得指尖麻。沈溯掏出来一看,屏幕是黑的——他明明记得早上充满了电。更诡异的是,终端背面的金属壳上,竟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和真空舱里的立方体如出一辙。
“所有电子设备都在异常放电。”林野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慌意,“包括备用服务器,存储的前十五小时观测数据……正在被删除。”
沈溯猛地回头,实验室中央的服务器机柜果然亮起了红灯,蜂鸣器的声音尖锐得刺耳。他快步走过去,手指刚碰到机柜的金属门,就被烫得缩了回来——明明终端在结霜,服务器却在烫,仿佛这个空间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坠入冰窖,一半扔进火炉。
“停止所有数据交互!”沈溯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切断实验室与外部的网络连接,物理断开!”
林野应声冲向控制台,手指在按钮上慌乱地按动。但就在这时,观察窗后的立方体突然出一声极轻的“咔哒”声,像冰块碎裂的声音。沈溯转头望去,只见立方体表面的白霜开始成片剥落,露出下面深黑色的基体,而那些燃烧的火星却突然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被打碎的星空,在黑色基体上缓缓流动。
“文字变了。”林野的声音带着颤音。
沈溯再次贴近观察窗。原本的问题“在所有维度之外,是否存在无需提问的存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的符号。他迅调出五维文字数据库进行比对,翻译结果在终端屏幕上缓慢浮现——终端不知何时又恢复了供电,屏幕亮得刺眼。
“‘你们的提问,正在唤醒不属于这里的存在’。”沈溯念出这句话时,感觉实验室的温度又降了几分,通风口吹出来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林野,你有没有觉得……”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林野突然指向实验室的角落。那里原本放着一个废弃的旧样本箱,现在箱盖已经打开,里面空荡荡的,但箱底却有一圈和立方体大小完全吻合的印记,印记边缘还残留着未融化的白霜。
“这箱子……”林野的嘴唇在抖,“昨天清理仓库时才搬过来的,当时里面明明装着2o17年的土壤样本。”
沈溯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突然意识到,刚才顶灯闪烁时的阴影,形状恰好和这个样本箱的轮廓吻合。还有终端的异常震动、服务器的数据丢失、温度的诡异分裂……这些看似孤立的反常,其实都在指向一个让他脊背凉的可能:这个“悖论实体”从来都不是被“困”在真空舱里的,它在移动,在渗透,在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与这个空间里的“寻常”事物产生连接。
这时,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安全主管张锐冲了进来,防护服上还沾着外面的雨水。“沈博士!同步轨道站刚才来了紧急通讯,他们说……”张锐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他看到了观察窗后的立方体,以及沈溯手里终端上的文字,“这东西……它在空间站时,也出现过同样的文字。”
“然后呢?”沈溯追问。
张锐的脸色变得惨白:“然后空间站就失去了联系。二十分钟前,地面观测到空间站生了维度折叠现象——不是爆炸,是像被什么东西从三维空间里‘擦掉’了一块,直径大约一百米,刚好是生活区的位置。”
实验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服务器的蜂鸣器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沈溯看着观察窗后的立方体,那些流动的光点突然加快了度,在黑色基体上组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一个站立的人影。
他突然想起三十小时前,当这个实体第一次出现在空间站时,宇航员传回的最后一段视频里,也有过类似的光点流动。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能量反应的异常,但现在看来,那或许不是“反应”,而是“成形”。
“张锐,”沈溯的声音很沉,“通知所有人员撤离到地下掩体,立刻。还有,把我们这里的情况上报给联合指挥部,重点说明……”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终端的文字上,“重点说明,它在‘回应’我们的观察。我们每一次试图理解它的提问,每一次对它进行观测,都可能是在给它‘提供能量’。”
张锐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跑。但就在他的手碰到门把手时,实验室的所有灯光突然熄灭了,只有观察窗后的立方体还在出幽微的光。黑暗中,沈溯听到了一阵极轻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地面。
“林野?”沈溯试探着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他摸索着掏出终端,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亮线,照亮了控制台前的位置——林野不见了,只有他的椅子还在原地,椅背上搭着的外套滑落下来,掉在地上。
而观察窗后的立方体,表面的光点已经完全凝固,形成了一个清晰的人影轮廓。更让沈溯头皮麻的是,那个人影的胸口位置,有一个和林野脖子上挂着的银质吊坠一模一样的光点图案。
“沈博士。”张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哭腔,“外面……外面的雨变成蓝色的了。”
沈溯走到门口,推开一条缝。外面的天空是诡异的靛蓝色,细密的蓝雨落在地上,出“滋滋”的声响,水泥地面竟被腐蚀出了细小的坑洼。远处的城市轮廓在雨幕中扭曲着,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膜。
他突然意识到五维文明的提问背后,藏着一个更残酷的陷阱:当人类开始思考“所有维度之外是否存在无需提问的存在”时,其实已经在默认“提问”是人类存在的基石。但如果这个基石本身就是维度壁垒的一部分呢?如果打破壁垒的代价,是让“提问”这个行为本身成为唤醒未知存在的钥匙呢?
观察窗后的立方体突然又“咔哒”响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更清晰,像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沈溯回头,只见真空舱的玻璃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手印——一个完全透明的手印,只有在光线下才能看到玻璃表面的细微形变,仿佛有人从里面按了一下。
而那个由光点组成的人影,正缓缓抬起手,对着观察窗的方向。
沈溯的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敲击大腿,一下,两下……第三下还没落下,他突然停住了。因为他现,自己的指尖也泛起了一层极淡的蓝雾,和刚才操作台面上的一模一样。
蓝雾在指尖凝成细小的冰晶,沈溯猛地将手插进白大褂口袋,布料摩擦的粗糙感让他找回一丝实感。观察窗后的光点人影还维持着抬手的姿势,真空舱玻璃上的透明手印边缘,正缓缓渗出银灰色的液珠,像熔化的金属般顺着玻璃弧度滑落,在窗台积成一滩亮的水洼。
“滋滋——”液珠与水泥台面接触的地方冒出白烟。沈溯盯着那滩液体后退半步,后腰撞到了服务器机柜的金属棱角,烫得他倒吸冷气。黑暗中突然传来张锐的呜咽声,他还僵在门口,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防护服上的蓝色雨渍正慢慢晕开,在布料上腐蚀出蛛网般的破洞。
“别碰雨水。”沈溯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把防护服脱了,用实验室的应急毯裹上。”他摸黑走向墙角的应急箱,手指在金属箱表面划过时,触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纹路——箱壁上竟凭空多出了和立方体表面相似的楔形文字,指尖能感觉到字槽里残留的寒意。
应急灯突然“啪”地亮起,惨白的光线把实验室照得如同停尸间。沈溯看清了应急箱上的文字,心脏骤然缩紧——那不是五维文明的符号,而是用中文刻的“沈溯,第七个”。他猛地回头,只见控制台的显示屏不知何时亮了,原本漆黑的屏幕上,一行绿色代码正缓慢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