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
大舅舅和二舅舅几乎同时冲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大舅舅玄色锦袍上的金线蟒纹擦过她的手臂,二舅舅腰间的玉佩冷不丁撞在她腿侧,两人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却暖不了她冰凉的躯壳。
“松开。”沈梦雪的声音轻得像片随时会飘落的枯叶,挣扎着要推开他们。
可双腿根本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又软塌塌地往下坠。大舅舅翡翠扳指硌着她的肩膀,语气里难得有了几分慌乱:“别逞强!”
二舅舅抹去额角未干的血迹,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二十出头的脸上少见地没了戾气:“先回房歇着。”
两人架着她往内院走,沈梦雪的绣鞋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是一道未愈的伤口。
外婆跌坐在石凳上,钻石项链歪歪扭扭地挂在颈间,望着外孙女被搀扶的背影,二十岁的面容满是懊悔与无措。
廊下的水晶灯突然噼啪作响,迸出几点火星,将满地狼藉的影子投在众人身上,碎成一片片斑驳的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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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紫檀床上,沈梦雪蜷缩成小小一团,素色寝衣被冷汗浸得透湿,间散落的珍珠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床幔低垂,将满室寂静与悲伤尽数拢住,唯有墙角铜漏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尖上。
侍女们屏息立在床榻两侧,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看着烛火在小姐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看着那双往日总是盛着光的紫目,此刻空洞得仿佛能吸走所有暖意。
沈梦雪死死咬着被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哪怕掌心渗出血珠,也比不上心口传来的钝痛。
子夜的风穿堂而过,掀起纱帘,月光如霜般洒在她泪痕斑驳的脸上。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幼时小姨背着她踏过青石巷,春日里共折海棠花簪,还有昨日庭院里那声"我愿意嫁过去"。
她突然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肩膀剧烈颤抖着,像是要将整个灵魂都抖碎。
更鼓声遥遥传来,三更天了。沈梦雪翻身望向窗外,漆黑的天幕上不见半颗星辰。
泪水再次决堤,她咬住手腕,将哭声生生咽回喉咙里,只余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枕巾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混着咸涩的泪水和破碎的梦。
床头的海棠花雕香炉早已冷透,不再有往日的甜香。
沈梦雪蜷缩着抱紧自己,在无边的黑暗里,等待黎明的第一缕光,却不知这漫漫长夜,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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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刺破纱帘的刹那,沈梦雪突然支起身子,昨夜哭肿的凤目布满血丝,却在眼底燃起灼人的光。
她望向铜镜里形容憔悴的自己,间未卸的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映得苍白的面容愈决绝。
“取纸笔来。”
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磨过绸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
侍女们吓得手中茶盏险些落地,连忙从檀木匣中取出洒金宣纸与狼毫笔。
沈梦雪垂眸凝视着雪白的纸面,鎏金护甲划过桌面,在寂静中出细碎的声响。
狼毫蘸墨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幼时小姨握着她的手学写字的场景。
那时郁竹抚依的指尖总是带着茉莉香,而此刻,她蘸着墨汁的笔尖却在微微颤抖。
字迹力透纸背,“陪嫁清单”四个大字如刀刻般凌厉——东珠璎珞十二副、和田玉摆件三十六件、西域进贡的冰蚕丝百匹,每写一笔,都像是在剜自己的心。
写到最后,她猛地扯下腕间的翡翠镯子,重重拍在纸上。
那是外婆送她的及笄礼,此刻却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把我库房里压箱底的东西,全按单子备齐。”
她抬起头时,眼尾丹砂晕染得格外刺目,“若是少了半件,你们也不用留在沈家了。”
侍女们望着满纸奢华的清单,再看看小姐决绝的神色,大气都不敢出。
沈梦雪将写好的纸张紧紧攥在掌心,褶皱的宣纸上墨迹未干,却已洇出淡淡的水痕。
她望向窗外渐亮的天空,忽然想起小姨嫁衣该是大红色的,可自己能给的,也不过是这冷冰冰的金银财宝罢了。
沈梦雪垂眸凝视着铺满檀木桌的洒金宣纸,稚嫩的指尖却握着支沉稳的狼毫笔,鎏金护甲随着书写动作轻叩桌面,出规律的脆响。
十一岁的少女坐在雕花檀木椅上,素色织锦裙裾垂落如瀑,与满桌金银清单形成鲜明对比——那些东珠璎珞、翡翠玉器,不过是她用零花钱随手购置的玩物。
"再拿些纸来。"
她忽然开口,声音还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冷得像淬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