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黥将及时闪避,想避开自上而来的一刺,但无济于事,剑锋从肩膀锁骨旁狠狠刺入,献鲤不愿贴近黥将过久,又是一跳,短剑横一割带出血来,又造一伤。黥将倒退几步,身形不稳,口中只念:
“是如此杀人,如此杀人,呵。”僵硬倒下,仰天卧地,似无生机。
献鲤举起剑就想再补几刀,却察觉身后来人,手上动作停止,是三小姐,献鲤转头,但他看来的眼神,满是阴狠凶戾。三小姐没有在意这些,既已现身,就该……三小姐现什么,突是神色一惊,赶忙抓起献鲤手就跑了起来。
开始还不明其意,直到献鲤往后看去,
亡将身躯再动起来,沉重如铁索束缚,诡异如魍魉幽幽,于生死簿上划掉自己的名字,死于他是早已抛下。黥将用双腿支撑起全身而挺立,弃死回生。
三小姐的面纱下是何表情,即使献鲤近在咫尺也看不明白,唯有三小姐自己清楚,她现身,可不为救谁,更与“侠义”无关。
但,逃,又能逃到哪去,
“戮轮”辗轧过来,无人能逃脱,生死命理,早已注定。
四面裂响炸开,树叶哗哗散落,飞过来的不过是石子,其从后方穿风而来,最终嵌在了树上,另一些落在地上,宣告他们逃不过鬼将之追魂夺命。三小姐和献鲤不得不停下,她低头看献鲤,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两眼不见神光,一喘一息,微弱无比,像早决定了自己是生是死,去路最终会到何处了。
“书卷,你可知?”背后黥将的声音再次传来,献鲤的头像磨盘一样沉重,仍是摇头,不敢回身。
直到三小姐回头,见黥将的步伐稳重,他既没流血,更未绝命,徐徐缓近,没有杀意,却有杀气。他不过走出几步,停下,墨色衣衫下仿佛是黥将自己魂魄的囚笼,嘶吼着的则是亡于他手的败者,挣脱不开这名为“弱肉强食”的束缚。黥将伸出手,“戮轮”递过来的不是救命绳,而是一条锁链,
“过来吧,献鲤,跟我走。”黥将说,他的意思不可拒绝,“你明白,即使杀尽了白家人,他们给予你的仍是殊异的天命,你生来便与众不同。”这可能是黥将话最多的一次。
三小姐能从手上感受到献鲤内心的悸动,轻轻挣开手,三小姐没有阻止。
“来吧,以我血誓,你将以你之非凡,行非命之途。”黥将的言语从二人对面传来,献鲤失了神一般缓缓走到两人中间。他纠结,他犹豫,说到底,什么是自己的“命”,献鲤不明白,凭他一人,迟早淹没在往后的道路里。自己身负的殊异,是福是祸,他不明白,他什么都不明白。
所以,他走向了“戮轮”,不单单是出于畏惧,而是混合着某种认同。“戮轮”,似乎,他们就连“天命”都能弑杀。献鲤最后看向三小姐,见她的嘴唇微动:
“还有转机,想清楚。”三小姐的声音细如毫末,微不足道。
献鲤听得明白,却仍转向了黥将,他对献鲤说:
“杀人证道,天命可违。你早明白。”此话直击献鲤的心灵深处,他一步一步走去,没有留恋后面试图带他走另一条路的三小姐。他行至黥将身旁,后者单手将献鲤托起,在黥将的怀里,献鲤的身躯蜷缩着,这下倒像个小孩子了。
“要救不救,似是而非,难称良策。”黥将最后话语,是对三小姐说的。她的面纱随风飘动,不见恐惧或是坚定,她的把握藏在后面。“告辞。”黥将转身,登石踩叶,带着献鲤一起,片刻不见了踪影。作为“戮轮”的他,大概看出来了三小姐的不简单,不多生事端,也是黥将的行事方式。
介不介意杀人,只在于考虑。
三小姐也明白黥将所想,其人带走献鲤,或许代表了那少年有着比她所寻找“白家书卷”更大的价值,但现在,这些都无从谈起了。
“小姐!你无事否?”后面传来焦急呼唤,接着急匆匆跑来一人。随他而来的还有周边暗处的细微变化,风卷残云般来者,却不带片叶沾身,三小姐唤来的可不止一人。
她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非命非他人非天地所给予,所出皆由自己……如此,便对吗?
“若凭我们李家的刀剑,能够斩杀‘戮轮’一人吗?”三小姐突然问,“刀剑”并非指物,而是指人。旁人气喘吁吁,笑回:
“那人就是再有本事,也挡不住如此多人呀。嗨呀,谁说得定?小姐,快回吧,别再一个人到处跑了。”
谁说得定?是啊,三小姐默念,小到胜负,大到天命,注定与否,谁又能言说。献鲤乃至她的决定,是非命,亦或是早已注定,都不可说了。
“替那枉死的白家人收尸。”三小姐吩咐完,转身,襟怀洒落,决然离去。
两方事定后,一隐秘处。
“呵呵,做得表面功夫容易,可一旦有人起了疑心,就是请一位美人装成三小姐也要露馅,更别说是我了。再说缩骨换形之术也不是那么方便的东西。”
“是那般,该当如何?”屠士之点起蜡烛,问。
“那只有考验我的妆造本事了。再不济,我手段也还多着呢。”蜃鬼做了个鬼脸。
“论手段,确是无人比得上你们。”轻灵声音传出,是三小姐带着马四前来。
“多有得罪了,三小姐。”蜃鬼如是说。
“本就是我擅自与你们商量决定的,也是我欠你们的,我还有许多人情没还完呢。只是,你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也还未完结。”三小姐摆摆手,又说,
“我还有一事想问,你们明知她们最近到处寻物,四处开支,但你们这位朱饕,财力雄厚,如何用得着我。”
“三小姐说笑了,李家之名,光是抬出来,事情就成一半了。”蜃鬼答道。
“呵呵,便是这样好了。蜃鬼,你我都要小心些,就算是我李家,江湖诸多事情也难料想得到。”三小姐拂袖而去,半途又回过头,对蜃鬼说,
“替我向你们那位冥主问好。”三小姐身影不见,她来去如风,似乎另有要事在身。
屠士之看向蜃鬼,听到最后这话时,他动作僵硬了一下。蜃鬼忙转移话题,问马四:“马四,如何,鄙人扮作的你家小姐,可还像?”
马四抿了抿嘴,很不甘心地回答:“像。”下一秒又摇头晃脑,笑着啧了一声,说:“表面无二致,这神嘛,呵呵,则要另说了。”
时辰到后半夜,人只剩下了屠士之和蜃鬼,
两人侧坐相对,蜃鬼面影模糊不清,告知说,
“三小姐那边遭了意外,是戮轮。”他起身,再告诫屠士之,“后面才到你的戏份,留着力气,你那条命,自有用的时候。”
屠士之神思游动,眼中倒映出烛火的光芒,默不作声。等到只他一人在此,才听得自语道:
“此命如何,非在你我之手。”
掐灭烛火,心神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