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凡缓步上前,手中玉笏轻叩,声音不疾不徐:“天下多道,皆欲为治。朕欲知,何者可立长安,何者能安四夷?”
他这一问,殿中霎时静寂。
苏浅浅坐于左席,青衣如竹,鬓边簪着一枚赤铜叶。她眸色沉静,掌中摊着一卷旧经。
她的对面,是西陀国的辩者——一名披白袍的学士,眉目锐利,口带轻笑。那笑意带着异国的骄傲与挑衅。
“贵国自称儒教立邦,以礼服人。然北荒不礼,东域不化,何以为治?”
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似一柄刀刺入殿心。
苏浅浅抬眸,轻拂书页,指尖一顿。她起身,盈盈一拜:“以礼立邦,非为束人,而为养人。礼者,制欲也。无礼,则人心散,国将亡。”
“若礼治无效,当用刑。”西陀学士冷笑,“我西陀以铁法驭众,三年一律,民不敢欺。何须空谈仁义?”
殿中众臣微变。刑名博士起身道:“法为骨,礼为血。骨无血则枯,血无骨则溃。岂可偏废!”
宁凡微微一笑,却不言。
他看见那种熟悉的火气在苏浅浅的眼中燃起。那是她在经书之外,学会的另一种锋芒。
“法可制人之行,礼能制人之心。若无心之制,则法徒空具。”她的声音清澈而有力,回荡在紫宸殿的穹顶之下。
她抬手,指向殿外的天光:“陛下治世以德,而四海来宾,是礼教之应;若以刑为先,则天下久之生惧,不生信。”
她这话一出,异国世界哗然。
有北荒的王子冷笑:“信?信能抵饿乎?信能止战乎?我族逐草而居,唯强者可食,何来礼信?”
苏浅浅的眸色微敛,目光如月光照铁:“草原有风,风中亦有律。你等猎马之民,若无规矩,岂能并骑?那便是礼之初形。”
北荒王子怔了怔,似未料她竟懂游牧之理。
“礼非拘人,而是约人共生。无约则群散。”
殿内灯火摇曳,映出她间的霜色。那一刻,她不像女官,更似一名负经而立的古老先贤。
宁凡轻叩玉笏,低声道:“好一‘共生’。”
他看着她,不露声色,眼底却有一丝暖意。
殿外风声渐紧,远处的宫钟第二次响起。论道会才刚开始,气势已似波涛。
这时,一名年长的儒臣缓步起身,长揖到地:“陛下,臣以为,法不外礼,礼不离法。愿请开‘律教同修’之议。”
宁凡淡淡道:“讲。”
“律为世器,教为人心。今世变革,机巧并起,民习利多,礼教或衰。若不以法制束之,则道将浮;若无道心养之,则法易乱。唯合而行,乃可久安。”
他言罢,许多学士纷纷点头。
宁凡垂眸,指尖轻敲玉案,低声自语:“律教同修……朕欲以此驭世。”
他抬头时,眼中那层淡光,像是冬日雪后的第一缕晨色。
然而异国之人并不服。
南疆的巫官笑道:“尔等之法,皆人造;我族奉天,以神判人心。礼与刑,不过凡制,岂能断天意?”
苏浅浅尚未答,右侧一名年轻的博士已拍案而起:“天命在人,人即天心!神判者,不过假天之名夺人之权耳!”
“放肆!”巫官怒喝,掌中铜铃作响,声似鬼泣。
殿内诸臣纷纷变色。那铃音似要震散心神。
宁凡却只是抬手。
他掌中一点赤光闪过,铃声顿息。
“天命在人心。”他淡淡开口,“若天欲亡我,朕自当逆之。”
这句话如雷贯耳。众人皆低头,不敢再辩。
那一刻,宁凡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感到背脊凉。
他并非只为辩理,而是在昭示新的秩序——一个不再以神定命的秩序。
苏浅浅看着他,心头一颤。
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敬畏,又隐隐带着孤独。
因为那一刻的宁凡,像是立于火海之巅的王。
他要用自己的手,去改写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