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刷,机关一触即,刑台上一众假犯人四散如潮,一个牢笼从地而升,还不待息宁月抽身而退,已在电光火石间将她牢牢困住!
不远处的白塔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阿宁!”
混乱不堪的局面中,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赫然正是息宁月心心念念的段渠!
段家老小跟在他身后,叫官兵护得严严实实,监斩官下了台大步流星地攀到段渠身边,抚掌大笑:
“总算抓到这东赤女贼头了,段老弟,你是功不可没啊!”
息宁月瞳孔皱缩,霍然抓住栏杆瞪向段渠,难以置信。
一场“官匪大战”就此定局,四周埋伏好的官兵纷纷制住了东赤的人,迷惑人心的假象通通撕裂,这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
可笑的是,他们拼死来救的一家人就躲在看台后,将这出戏欣赏得淋漓尽致,而满身血污的戏中人却浑然不知。
隔着牢笼,息宁月不住颤抖着,死死瞪向段渠,嘴唇都咬出了鲜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段渠俊秀的一张脸惨白如纸,无数难以言喻的情感闪过眸中,悲痛、愧疚、无力……却被身后一声娇呼倏然唤醒:
“夫君,奶奶晕倒了!”
(六)
昏暗的地牢里,息宁月脱下了那身艳丽的红袍,换上了灰扑扑的囚服,披头散着,脸色苍白。
牢门吱呀一声开了,木然抬头望去,竟是一袭青衫的段渠。
息宁月眨了眨眼,眸如死灰。
段渠尽量抑住紊乱的呼吸,声音却还是抖得不像话:“阿宁,我……来看你了。”
息宁月长睫微颤,脸上却依旧是面无表情,似一口枯井。
段渠喉头滚动下,一步步走近息宁月,涩声开口:“你放心,我……我会救你出去的。”
那个纤秀的身子听到这才终是有了反应,却是一点点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望向段渠,四目相接了许久,最终笑了——
“段渠,我果然很好骗是不是?”
刚关进地牢不久,琴贞就来了一趟,却是隔着铁栏不敢进来,只在外头细声细气地说话,委婉地告知了她与那帮兄弟的命运。
原来是很久以前在东赤的一次海上拦劫,他们劫了一艘擅闯禁区的官船,还狠狠教训了那飞扬跋扈的贪官一番,却并未伤人性命,岂料是放虎归山。
那贪官回去后怀恨在心,等到品级一升再升后,终于抓住机会向上头请旨剿匪,却不知从哪打探到段家与息宁月的关系,这才布下了这场局,不费一兵一卒,擒贼又擒王,既解了气,又为朝廷立下了大功。
他在府上设宴款待段家老小,段渠当仁不让地居于座,这其中的交易可想而知,而等待他们这群海盗的,却是即日问斩的消息。
琴贞最后对她嘤嘤哭诉道:“姐姐,你别怪夫君,他也是身不由己……”
“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为什么要怪你?”地牢里,息宁月望着段渠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和我,又有何干系?”
这话一出,段渠整张脸都煞白了,息宁月却仍在笑,笑得眼眸染了凄色:
“身不由己?你如果想要我的命直说就是了,何必连累别人?你段家七十六口人的命是命,我东赤那帮弟兄的命就不是命?你可知他们的妻儿还在海边等待,却再也等不回他们了……”
说到“妻儿”,息宁月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抚向腹部,如暗夜里的幽灵般,对着段渠吃吃一笑,乱下的脸颊惨白不堪,声似鬼魅:
“你大抵不知道罢,我腹中的孩儿已有四个月了,可他却再没机会出生了,因为他的父亲,他一眼都不曾见过的父亲,亲手将他推入了地狱……”
饱含凄凉的话还未说完,段渠已是脸色大变,身子颤抖着,脚步踉跄间上前就要搂住息宁月,却被她厌恶地闪身一避,不防抱了个空,一袭青衫跌跪在地,血红了双眼。
“阿宁,阿宁……”段渠像再也支撑不住,指甲死死扣入地面,从喉咙里传出一声声压抑的痛呼,滚烫的泪水重重砸下,胸膛起伏间,似是痛彻至了极点。
息宁月却只望着段渠笑,倚在昏暗的角落里,笑得残忍至极。
她看见段渠嘶声恸哭,泪水划过白皙的面颊,竟带出一道浅浅的鞭痕,不由一怔——
是那一日她策马离开段家,在追出来的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心头一动,息宁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上了段渠的眼角。
青衫一颤,段渠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息宁月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我那时真傻,一心想让你摆脱毒誓,却没有想过你随口说的话哪能当真……不过也好,下辈子也带上这个印记吧。”
段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挪几步挨近息宁月,激动地正要开口,息宁月却已接着道,
“这样我就能认出来,远远避开,再也不要遇见你。”
如遭五雷,段渠震在了原地,遍体生寒。
那语调不轻不重,飘飘渺渺的,却像有一万根针,密密麻麻地刺入他心间,叫他肝肠寸断。
这一定是他一生中听过的最残忍的一句话。
如果还有下辈子,她再也不要遇见他。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