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针一线绣出这个名字时,宋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姚清让的名字是多么好听。
清让,清让,轻轻念出来时,仿佛枝头的露水坠落,唇齿都留香。
收到礼物的姚清让很是意外,拿着看了又看,面对眼前这个一向默不作声,此刻目光里却又是忐忑又是期盼的小女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有些感动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他郑重地道了谢,挠挠头,“不如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天很蓝,云很白,风很轻,鸢城的春天是一年四季里最美好的。
同姚清让一起放风筝,那是宋筝再欢喜不过的事情。
可惜乐极生悲,到底年纪小,又黑灯瞎火地赶工,风筝扎得不稳当,居然怎么也没能放起来,最后被风一吹,还断了线直接从半空坠下。
宋筝脸都绿了。
面对奔去将风筝捡回来的姚清让,她咬紧唇,险些哭出来。
姚清让却拍了拍她的脑袋,眉眼含笑:“这是我收过最棒的礼物,真的!”
宋筝仰头望着他,阳光洒在少年身上,勾出一圈暖暖的金边,她不知怎么,居然鬼使神差问出一句:“比兔子木雕还好吗?”
才一说出口,她就悔得恨不能咬掉舌头。
果然,姚清让眸光立刻黯了下去,满身的活气像被瞬间抽走。
欢天喜地而来,却是垂头丧气而去,夕阳西下,宋筝跟在姚清让身后,暗骂了自己不止一千遍。
风掠长空,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若是气氛不那么凝重,倒也是极动人的画面。
宋筝开始从姚清让口中听到一些往事,那些他和穆妍再也回不去的往事。
姚清让说,穆妍是个很好的姑娘,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只是遇上冷亭月后,才疯魔了般,性情大变。
从前的她心灵手巧,笑容明媚,会在春光三月里,同他一起上山采花,会在仲夏夜时,同他一起入林捕萤,还会在凉凉秋雨里,与他一起倚在廊下看书,最暖人的还是每一年的冬雪纷飞,他们会坐在窗边,一边围庐暖酒,一边拈子下棋。
春天采花,夏日捕萤,秋雨看书,冬雪煮酒。
那样的时光,真是再美好不过。
姚清让至今也忘不了,有一年春日,漫山遍野的花儿都开了,穆妍就站在花间,头戴花环,张开双臂转圈,娇俏的笑声飞上了晴空:“师兄,你说我好看不好看?”
她那时眼中对他还满是笑意,还会甜甜地叫他师兄,甚至在下山时,他悄悄牵住她的手时,还会抿唇脸红:“师兄就不怕人看见……”
那些年岁的穆妍是多么的美好,美好到现在的姚清让还心心念念,不忘温柔的旧时光。
但这一切的一切,自从冷亭月出现后,便彻底改变。
望向他的穆妍再也没有笑容,她的温柔再也不属于他了,他精心为她编织的花环,她看也不看,直接踩在脚下,踩得稀巴烂。
她像变了个人似的,眼中只能望见冷亭月,对守护在身边的他残忍至极。
明月当空,忆起这些往事的姚清让神情哀楚,说到这终是再也忍不住,埋头捂住脸,泪流不止。
廊下,原本默默听着的宋筝有些慌了,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姚清让,却一时手足无措,不觉就抓住了姚清让的衣袖:“姚,姚大哥,这些事情,我也能陪你做,真的……”
她眼中亦有泪花泛起,越凑越近,试图力证自己般:“你别难过了,春天采花,夏日捕萤,秋雨看书,冬雪煮酒,这些我统统都能陪你去做,我,我还会扎风筝,姑姑都夸我的手艺好,以后我每年都送你风筝……”
风过廊下,姚清让忽然抬起头,在月下打断宋筝:“就像那只没能飞起来的兔子风筝一样吗?”
他望着她,脸上虽然泪痕未干,眸中却已少了大半凄楚,反而带着几丝逗她的意味。
宋筝愣了愣,破涕为笑,重重摇头:“当然不是!那,那是意外,我的手艺很好的!你不信我再做……”
话音戛然而止,只因她已被一把拉入怀中,少年拥住她,在月下感动莫名,下巴抵住她肩窝,柔声笑道:“傻丫头。”
他说:“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我们阿筝做的风筝是世上最棒的风筝,独一无二,谁也比不上,是不是?”
温热的气息撩过耳畔,宋筝的脸蓦地便红了,凉风皎月下,她心跳得无比快,快到姚清让还不曾注意到,她自己却已沉迷。
(三)
后来,兔子风筝到底被宋筝拿了回来,她不想留个次品在姚清让身边,在姚清让离开鸢城前,她也终于做好一个新的,偷偷塞给了他。
姚清让的行囊里,于是装了两个风筝,一个给穆妍,一个给自己,轻轻摩挲着那对兔耳朵的时候,好像内心的创伤也抚平了一些。
城门口,姚清让对宋筝投去感激的目光,风吹过他的衣袂梢,他说:“阿筝,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的。”
伸手又摸了摸她的头,抱剑的少年终是转身,策马而去。
等到那身影彻底消失时,站在城门下的宋筝才捂住眼睛,终于哭了出来。
此后那个废掉的次品风筝,被她锁进了匣子里,没事时就拿出来看一看,怔怔的呆。
老天是公平的,看风景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有人也正在默默看着他。
姚清让的一颗心是被剜去了,而宋筝的一颗心,却深深地藏在了匣子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