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长婓深吸口气,背后的手握得更紧了,脸上却分毫不露,反而含笑上前,欲走近床边。
“行了,这些你日后再向朕解释,朕来是有正事的,朕问你,你军中是不是藏了个一岁半的孩子?”
白念生赶紧拦在他身前,露出疑惑的神情:“什么一岁半的孩子?一岁半的小豹子倒是有几只,陛下是不是弄错了?”
姬长婓冷笑更甚,望向床上的池良,目光如箭:“是不是弄错,让朕搜搜就知道了,整个军营就你这没搜了,你难道还怕朕吃了你的美人不成?”
说着他推开白念生,又是几大步,白念生这回却似恼了般,床前一站,寸步不让,对姬长婓压低声音道:
“长婓,给我一个面子,这是我的女人,你别动她,我军中的确没有你要找的一岁大孩子,你信我。”
她话一出,姬长婓终于变了脸色,唇边的笑再也挂不住了:“你的女人?怎么着,你还打算把她娶到你的将军府不成?”
白念生咬咬牙,刚要开口,余光一瞥,却是现被窝里的小太平憋不住气,小胳膊正要掀开被子一角,她心惊肉跳,赶紧一屁股坐到了床边,挡住了姬长婓的视线。
姬长婓被她这一举动误解,浑身寒气愈甚:“怎么,你当真要娶她?”
在那道目光的逼视下,白念生再难解释什么,索性孤注一掷般,一把揽过肩头抖的池良,在他脸颊上狠狠一亲。
“是,我是打算娶她,这辈子掏心掏肺就娶她一个!”
(八)
当姬长婓怒极反笑,抚掌扔下一句:“好,很好,只愿你将来不要后悔!”便拂袖而去时,白念生总算松了口气,却是人才走到门边,又顿住回头,眸中杀气大作:
“再多说一句,那孩子朕掘地三尺也势必要找到,你恐怕还不知道,当年陈国皇室并未全灭,留下一个刚出生的余孽,如今南边一股势力兴起,打着迎太子复陈国的旗帜,已连破六城而来!”
这是皇城的最高机密,为免北伐士气受损,姬长婓并未公开,只是开始暗地里搜寻那陈国余孽。这内情是白念生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及至姬长婓走出很远后,她仍坐在床边,震撼莫名。
“念念,念念……”
被窝里钻出的小太平伸手推她,奶声奶气地叫她,自从池良教过后,他便不叫她娘亲了,而想着有朝一日能改口叫“舅妈”。
但这回白念生却没有笑脸应下,她只是在反应过来后,以迅雷之势出手,一把扼住了池良的脖颈:“说,你和太平究竟是什么人?”
风有些大,吹得帐篷呼呼作响,池良被扼得满脸通红,却也对白念生的举动在意料之中。
情知再无可能隐瞒,他咳得语不成句:“是,没错,太平就是那幸存的陈国遗脉……而我的确是他的舅舅,我是皇后萧氏的亲弟弟,陈国当年的国舅爷……”
萧家两姐弟,一唤萧雅晴,一唤萧慕云,雅晴慕云的命运,在国破那天,彻底改变。
那一天,烽火狼烟,血流成河,太后李氏抱着太上皇的尸骨,从城楼上跳下,以身殉国;
那一天,独孤一族被赶尽杀绝,除了一个刚刚降世的小生命,连名字都还来不及取的亡国太子;
那一天,吃喝玩乐了一辈子的纨绔国舅,抱着他的小侄子,改头换面,辗转求生在战火尸堆中……
姐姐告诉他,一定要活下去,南边有他们的人,等到时机成熟时,他怀中的小太子就是重振陈国的最后希望。
“我本来想带着太平去南边投奔他们,但不慎被抓进了战俘营,后来就遇见了你……”
忆起往事,池良泪光闪烁,平日里嬉笑怒骂的一张脸,仿佛到这时才摘下面具,有了自己的真实情感。
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没办法顺利将太平带到南边,所以他只能依附白念生,依附当时对他与太平一心一意好的白念生。
起初是没有想过他会对她动真情,后来共度生死,现了却又不敢去面对,所以在山洞里她说要卸甲归田,给他们一个新的家时,他才会泪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真的不确定,她给的那个家,他和太平能有立场去接受。
他肩上的使命太重了,重到他有时都会喘不过气来,他明明就是一个最没用的纨绔子弟,为什么偏偏老天要让他去做这些事情。
他怕自己动摇,总是在太平熟睡时,不断对他默念:“太平你记住,爷爷叫独孤商,奶奶叫李阴华,父皇叫独孤初,母后叫萧雅晴……他们是你最亲的亲人,他们都是为了陈国而死的,你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你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这些话与其说是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孩道,不如说是在劝自己。
是的,他要自己记住,太平与复国就是他所有活下去的信念,旁的他都没有资格去想。
“我唯一没有骗你的大概就是池良这个名字吧,这是我的小名,只有姐姐这样叫我。”
抱紧懵懂不知的太平,池良泪流满面,对着白念生闭上了眼,笑得决绝。
“你把我们交出去吧,易地而处,我不怪你。”
(九)
送走池良与太平那天,白念生很平静,倒是池良换上男装,依旧泪眼婆娑得像个美娇娘:“送走我们后,你,你怎么办?”
白念生站在风中,银袍长剑,丝飞扬,“人生有可为有可不为,我自有我的去处,快走吧,趁我没有后悔之前。”
她话未落音,池良已经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上前将她一把扯入了怀中。“你等我,等我和太平,我们一定会来找你!”
他身形纤秀,比她略高一点,并不宽厚的怀抱却让她觉得,是那样温暖而有力。
风扬起他们的衣袂,马车里的太平探出脑袋,红着眼,吸着小鼻子,奶声奶气地喊着:“念念,念念……”
白念生这辈子从未觉得分别是件这样难的事情,难到她几乎呼吸不过来,她一点点伸手回抱住池良,泪水滑过微扬的唇角,逐字逐句:“好,我等你们。”
轻飘飘的声音没入风中,下一瞬,她伸手一推,坚定地将池良推向了马车:“快走吧,人世一场相逢,我心足矣!”
马车绝尘而去,长空下,银袍铠甲背过身,深深呼出一口气,眸中水雾一片,连心跳都跟着氤氲了。
山高水长,后会无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