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塔底层内,草甲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分。
身为操控生命水流元素的拥有者,他对气息的感知远常人。
阿贝多身上没有一丝愤怒、憎恶或伪善的气息。
那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对物质世界运行规则本身的专注。
这种纯粹的“观察”,此刻带给草甲的是一种被无形玻璃柜框住、被置于显微镜下的窒息感。
焦坑边的石甲终于动了一下。
空洞的赤瞳似乎被这份过于清晰的陌生视线刺激到,勉强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看向泥地中央那两个孤零零的包裹。
他那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喉咙深处,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干涩的“咕噜”声。
巨拳如山的身影依旧凝固。
赤红的熔岩瞳孔焦点纹丝未动,锁定石屋,如同最忠诚但失却灵魂的界碑。
空气因他的存在而沉重凝滞。
整个营地,所有丘丘人的目光都钉在阿贝多身上,钉在那两个泥地里的包裹上。
紧张,畏惧,猜疑,如同一层无形的厚重油膜覆盖在营地冰冷的空气中。
突然石屋那扇厚重粗糙的岩石门帘,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所有人的心脏猛地一缩。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从门帘后伸出,扶住了粗糙的门框。
叶莹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同样由坚韧藤蔓编织的朴素袍子,袍子干净,没有泥污,却洗得微微白,甚至有几处用深色藤丝细心缝补过的痕迹。
她的黑简单地拢在脑后,露出光洁却透着倦意的额头。
那张脸依旧有着少女的轮廓,但墨绿色的瞳孔却沉淀得如同千年古井最深处凝结的寒冰。
她身上没有任何元素力的波动外泄,脚步落在松软的泥地上悄无声息,像一个精魄而非血肉。
她的目光极其平静。
没有看阿贝多,没有看泥地上的包裹,甚至没有看守护在营地各处的族人。
草甲抱着鸽子颤抖的手,石甲空洞失焦的眼睛,巨拳沉重凝固的身躯。
她的视线径直穿透人群和障碍,落在圈栏内那个昨日最深的痛苦印记上。
那片被石甲狂暴雷火硬生生砸出来的巨大焦坑边缘。
那里,硬皮正佝偻着腰背,花白的头凌乱得像一蓬干草,布满皱纹的脸上粘着泥点。
他正用一双手指粗大、关节变形的手,徒劳地将散落在焦黑深坑边缘的、混杂着泥土、碎骨和被雷火烧得半焦的、极其零碎的肉沫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从泥巴里抠挖出来。
然后再用一个豁了口的粗糙陶盆,将这些骨肉碎屑勉强拢在一起。
每挖一下,他的身体似乎都要费尽全身力气,浑浊的老眼中看不到悲伤,只剩下一种固执的、让人揪心的茫然。
仿佛只要把这些碎片都捡干净了,这场噩梦带来的损失就能被抚平一丝。
叶莹的视线在那个佝偻捡拾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她才终于缓缓抬起眼眸,看向三十米外那片泥泞空地中央的阿贝多。
她的脚步迈出。
泥泞粘脚。
她走得并不快,却异常平稳。
每一步,仿佛都踩在虚空,又如同踏在一条无形的钢索之上。
风穿过破败的圈栏,吹动她洗旧的藤蔓袍角。
她最终停在了离阿贝多和那两个包裹大约十步的地方。
墨绿的瞳孔平静如水,终于与阿贝多那双理性如冰湖的蓝眸相接。
阿贝多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走近,等待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