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孟屿终于把笔记本电脑盖上,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仿佛也带走了一直盘踞在眉宇间的那点沉郁。
他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出轻微的咔哒声,转头看向还盘腿坐在床边地毯上的大力。
她腿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硬壳笔记本,里面夹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和打印稿的散页。
她正低头在上面写写画画,笔尖沙沙作响,偶尔停下来,秀气的眉毛微蹙,认真思考着什么,淡黄的床头灯光晕染在她专注的侧脸和光滑柔顺的丝上。
“都改好了?”孟屿的声音带着长时工作后的沙哑,也揉进了灯光一样的温和。
“嗯!”大力闻声抬起头,立刻合上本子,脸上漾开笑意,像初雪融化在阳光下,清澈而温暖,“这个版本逻辑链更清晰了,引用的数据也更扎实,说服力提升至少35%。”
她指了指笔记本,语气是那种专业的肯定,但眼神亮晶晶的,毫不掩饰地为他的付出感到骄傲。
“辛苦了,诸葛老师。”孟屿站起来,顺手揉了下她微乱的顶,指尖带过一片柔顺细软的暖意,“这么晚还给我当义务校对。”
“诸葛老师才不辛苦,”
大力顺势歪头蹭了下他的掌心,像只被顺毛的猫,然后麻利地收拾好东西,抱着笔记本也站了起来,语气轻快,“报酬是糖炒栗子和明天的荷包蛋,我记得呢。”她走到书桌边,把自己的“宝库”仔细放好。
深冬的寂静浓得化不开,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呜咽着掠过高楼,提醒着室内的温暖是多么珍贵。
孟屿走到窗边,撩开厚实的窗帘一角。玻璃上覆满了一层厚厚的、精致如藤蔓般的霜花,将霓虹的模糊光晕过滤得更加朦胧遥远。寒气似乎能透过玻璃渗进来一点点。
他放下帘子,把那股寒气和城市的喧嚣隔绝在外,转身踱回房间中央,目光落在暖灯下站着的女朋友身上。
她穿着毛茸茸的加厚居家袜,深蓝色珊瑚绒睡衣上的白色小星星图案软萌得毫无攻击力。
和白天穿着羽绒服时的清冷干练判若两人,只有那双清澈澄亮的眼睛依旧盛满聪明劲儿,此刻正带着点小依赖看着他。
“大力,”孟屿的声音在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温柔,带着点闲聊的随意,“今年冬天……你想怎么过?”
“唔?”大力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
她走到书桌旁,拿起那个陪伴了她一晚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儿抿了一小口温水,水蒸气袅袅升起,在她眼前氤氲开一点白雾。“怎么过……”
她像在解题一样认真思考起来,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杯壁上敲了敲,“数据上分析,上海地区冬季平均活动频率因寒冷有所下降,室内活动占比显着上升……”
窗外的风刮得更紧了,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在玻璃上,出沙沙的轻响,衬得公寓里暖黄色的灯光愈沉静温暖。
孟屿走到书桌旁,目光落在那本被大力称为“宝库”的厚笔记本上。
他伸出手指,在侧脊上轻轻一划,精准地抽出了夹在众多专业书册之间的一本。
那本子很特别,封面是柔软的浅棕色牛皮纸,边角已经有了些磨损的痕迹,透出主人时常翻阅的亲近感。
封面上没有花哨的图案,只有大力用极细的记号笔勾勒出的简笔画——两个并肩的小人儿轮廓,线条简洁却生动。
“这个?”大力捧着保温杯,看着孟屿手中的本子,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孟屿拿着本子坐回床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大力放下水杯,像只灵巧的小鹿挨着他坐下,带着珊瑚绒睡衣特有的柔软暖意。
孟屿翻开本子,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页是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旅行手记,贴着一张两人在无垠绿草间大笑的拍立得照片,阳光仿佛还凝固在上面。
再往后翻,是大片大片的空白页,间或夹杂着一些零散的剪报、打印的攻略片段,或者大力娟秀的字迹写下的地名和心愿符号——【敦煌看飞天】、【大理听风】、【江南水镇摇橹】……像一颗颗散落的星星,等待被串联。
孟屿修长的手指在那些空白页上缓缓滑过,最终停在了一张夹在中间的、对折的彩色地图页上。他小心地展开,纸张出清脆的摩擦声。
地图上,东北角一片连绵的山脉被红笔醒目地圈了出来——长白山。
“这里?”大力凑得更近了些,毛茸茸的顶蹭着孟屿的下颌,带着洗水的淡淡清香。
她看着那圈醒目的红圈,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带着纯粹的疑问,“为什么是长白山?冬天?”她的语气里没有质疑,只有好奇,像打开了一道未解的题。
孟屿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在怀中女孩清澈专注的眼眸里,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床头灯温暖的光晕和他的影子。
他伸出手臂,极其自然地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微微用力,将人整个圈进了怀里,让她背靠着自己的胸膛,稳稳地坐在自己腿上。
这个姿势亲密又踏实,大力没有丝毫扭捏,反而调整了一下,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窝着,像找到了最契合的港湾。她仰起小脸,枕在他肩窝,等着他的答案。
孟屿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顶,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那个红色的圆圈,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山脉的轮廓。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缓的呼吸声和窗外风的低语。
“因为……”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属于写作者的温润沙哑,像在讲述一个酝酿已久的故事,“传说里,那山巅终年积雪,像披着亘古不化的白。”
他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房间里却异常清晰。他顿了顿,感觉到怀里的人安静地听着,呼吸拂过他的颈侧。
“我想……”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温热的手掌覆在她交叠放在腿上的手背上,传递着安稳的力量,“带着我的爱人去那里。”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温柔:
“雪落满白头峰时,跟心上人一块爬上去……”椅子的晃动几乎微不可闻。
“那就真的能,长相守,共白头了。”
最后几个字字,他说得很慢,很轻,像怕惊扰了此刻的静谧,却又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清晰地落在她心上。
“长相守……共白头……”
大力下意识地重复着,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