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狱门前,安国公赵琥独自一人,静立于那两扇纯黑色的玄铁大门之前。
晨曦的微光,勉强穿透京城上空那层薄薄的雾霭,落在他身上那件绣着金色麒麟的一品朝服之上。
那本该是象征着赫赫战功与无上荣光的紫袍金麒麟,此刻,在这两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铁门前,却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甚至……有几分可笑的凄凉。
赵琥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门上那两个冰冷的铜环,眼中,闪过了一丝最后的犹豫。
进,还是不进?
这是一个问题。
一个,关乎他自己,也关乎整个安国公府未来百年荣辱的问题。
许久,赵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虎目之中,所有的犹豫与挣扎,都已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种……属于沙场老将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他没有再回头看那辆华美的马车,也没有再理会车旁那个早已吓破了胆的总管家。
赵琥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一丝不苟的朝服,迈开了步子。
他的步伐不快,却无比的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大安王朝这盘诡谲的棋局之上。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他距离那扇门,已不足三尺之时。
“嘎吱——”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那两扇巨大的,仿佛自建成之日起便从未开启过的玄铁之门,竟无声地,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没有通报,没有问询。
仿佛门内那个执掌着生死的主人,早已知晓他的到来,也早已……等候多时。
赵琥的瞳孔,猛地一缩。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将胸中那最后一口属于安国公的傲气吸入肺腑,然后,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无边的黑暗之中。
……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一股独特的、混杂着陈年血腥、潮湿霉菌与某种金属铁锈的味道,瞬间便钻入了赵琥的鼻腔,让他那早已习惯了名贵熏香的肺腑,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他强行压下那股不适,抬眼望去。
眼前,是一条狭窄而又深邃的甬道。
甬道的墙壁,皆是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巨石砌成,上面布满了湿滑的青苔,摸上去,一片冰冷粘腻。
两侧的墙壁之上,每隔着足足有十步之遥,才嵌着一盏豆大的、散着昏黄光晕的油灯。
那微弱的光,非但没有带来半分暖意,反而将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更添了几分阴森与恐怖。
整个甬道,死一般的寂静。
赵琥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愈沉重的心跳声,和脚下那双象征着一品国公身份的官靴,踩在湿滑地面上时,出的那种“吧嗒、吧嗒”、空洞的回响。
甬道的两侧,每隔几步,便如同石像般,静立着一名身着黑甲的从龙密卫番子。
他们一动不动,覆面盔之下,看不清任何表情。
只有那双漠然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眸子,会在赵琥经过时,随着他的移动,而缓缓地……转动。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祭品。
……
甬道的尽头,是一间同样由黑石砌成的,暗无天日的石室。
石室内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
一张由整块黑铁打造的方桌,两把同样是黑色的,没有任何雕饰的木椅。
以及,桌子中央,那一盏静静燃烧的,不知已燃了多久的牛油大烛。
那跳动的烛火,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一个身着暗金色盘龙纹黑衣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把木椅之上。
他手中,正用一块雪白的丝绸,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柄造型古朴,刃口却反射着森然寒光的……短刃。
整个过程,专注,而又平静。
仿佛他擦拭的,不是一柄足以瞬间取人性命的凶器,而是一件……心爱的艺术品。
直到赵琥的脚步声,停在了石室的门口。
那个身影,才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短刃。
他转过身,将那双总是半阖着的,死寂的眼睛,落在了赵琥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