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个…不要不要,我看就算预言是真的,等到水能把人们都淹没也要很久以后了吧。”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随遇而安的懒散,“人活着就是要着眼当下,管那么多未来的事做什么,还是以后再说吧。”
“还是收下吧,万一用得上呢?有备无患总是好的。”派蒙在一旁劝说道。
“唔…好吧好吧,那谢谢了。”伽拉蒂雅似乎不愿再多费口舌,有些不情愿地接过了口袋,“主要是…让我搬家就等于放弃了现在的生活,我还是挺不情愿的。”
就在荧和派蒙准备离开时,左钰却缓步走了过来。他对着伽拉蒂雅微笑着,声音温和如春风:“这位女士,您的想法我能理解。活在当下,享受此刻的阳光与海风,确实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伽拉蒂雅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但您有没有想过,”左钰的目光投向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能看透其下缓慢上涨的潮汐,“我们所享受的‘当下’,正是由无数个被妥善安排的‘过去’所构筑的。我们之所以能安然坐在这里,是因为昨天的工匠加固了码头,前天的农夫收获了粮食。同样,我们今天的每一个选择,也都在为‘未来’的某一个‘当下’奠定基础。”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哲理,“为未来做准备,并非是要放弃现在的生活,恰恰相反,正是为了让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依然能拥有像现在这样、可以自由选择、安然享受生活的权利。当您将这个小小的口袋收起时,您并非是在为遥远的灾难而烦恼,而是在为您未来的安宁,投下了一份小小的保险。这,本身就是一种着眼于当下的智慧。”
伽拉蒂雅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左钰,又看了看手中那个原本被她视作累赘的魔术口袋,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动摇与思索。她从未想过,一个简单的“未雨绸缪”,竟然能被解读出如此深刻的含义。
“我…我明白了。”她喃喃自语,随即郑重地将口袋收好,对着左钰露出了一个由衷的、信服的微笑,“谢谢您,先生,您说得对。”
最后,他们找到了一位正在修补渔网的老渔夫,奥格劳。他花白的头在海风中飘动,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当荧递上魔术口袋时,他只是抬眼看了一下,便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东西…你们也相信‘预言’,是么?呵呵,拿回去吧,我用不上的。”
“怎么,你是不相信预言的那一派么?”派蒙好奇地问道。
“不不,我相信预言,”老渔夫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奇特的光芒,那是一种看透了生死的豁达,“而且我还相信另一个寓言故事。”
“那个故事里说,人们曾经都生活在海里,是离不开大海的。后来人们想要到陆地上生活,于是长出了血管,将大海包裹在了体内,才能走上陆地。”
“所以我觉得,就算海水真的涨上来,淹没了人们,也只能算是回家了而已吧。”
“这…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派蒙被这番理论彻底弄糊涂了,“可是,被水淹没了的话,人还是会死的呀…你、你还是拿着吧…”
“呵,好吧,那我就收下了。”老渔夫似乎不想让她们为难,接过了口袋。他看着手中的口袋,又看向那无垠的水面,轻声补充道,“我只是觉得预言中说的‘人们溶解在海里’,也不一定会是死去的意思。”
“老先生,”左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对古老智慧的尊重,“您的故事,让我想起了我故乡的一句古话,‘落叶归根’。叶子从大树上飘落,最终回归滋养它的土地,这确实是一种回归,一种圆满。”
老渔夫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这位气质不凡的年轻人。
“但是,”左钰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而又慈悲,“叶子之所以能回归大地,是因为它与大地本为一体。而我们,作为拥有独立思想、承载着喜怒哀乐与无数珍贵回忆的生命,我们的‘根’,真的是那片冰冷、空洞、会消解一切的原始之海吗?”
“一个生命,从诞生之初,便开始了独一无二的旅程。我们遇见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爱过,恨过,笑过,哭过…这些独一无二的经历,共同塑造了我们之所以为‘我们’的灵魂。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根’。如果所谓的‘回家’,是以被剥夺这一切为代价,那不叫回归,而叫寂灭。”
“您所说的那个寓言,或许还有另一个版本。”左钰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人们将大海包裹在体内,是为了获得在陆地上独立生存的力量,是为了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世界,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价值,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爱与被爱。他们将大海的记忆化作血脉,却将创造未来的权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才是生命对‘家’最深沉的眷恋与致敬。”
奥格劳手中的渔网,不知何时已经滑落。他怔怔地看着左钰,浑浊的双眼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活了一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一种方式,去解读他奉为圭臬的古老寓言。
“回家…”他喃喃自语,目光落在了手中的魔术口袋上,那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对“未来”的郑重,“是带着一切回家…”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对着左钰,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先生。您让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重新明白了…活着的意义。”
完成了口袋的放,众人回到了林尼身边。
“这么快,已经放完了么?”林尼看着他们,有些惊讶地问道,“怎么样,大家是不是…唔…都很有主见。”
“的确…”荧想起了那两位被左钰说服的居民,眼中闪过一丝钦佩,“有很多执拗的人。”
“嗯,但我相信灾难如果真的生,会有很多人改变现在的看法,回心转意的。所以留一手准备肯定是对的。”林尼点了点头,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要做吗?”派蒙问道。
“还有最后一件事,”林尼说道,“魔术口袋一直是拜托枫丹廷的工坊老板制作的,既然出来一趟,我还想再多带些材料回去。”
“收集材料是吧,告诉我们材料长什么样就好啦,多个人手肯定更快一些。”派蒙热情地拍着胸脯保证。
“的确,有你们帮忙就再好不过了。”林尼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材料叫做海露花,印象里在港口东侧的海边一带比较常见。”
众人来到港口东侧的海滩,果然看到浅水区和潮湿的岩石上,生长着许多散着柔和蓝色光晕的、如同水母般晶莹剔透的花朵。
“哇,好漂亮的花!”派蒙开心地在花丛间飞来飞去。
“这些就是要收集的材料吗?数量还不少呢。”荧看着那片广阔的海滩,估算着采集所需的时间。
林尼和琳妮特也正准备动手,左钰却微笑着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们。
“不必那么麻烦。”他轻声说道。
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下,对着整片海滩,轻轻地虚握了一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也没有华丽炫目的光效。只是在那一瞬间,整片海滩上所有的海露花,都仿佛听到了某种无声的召唤。它们轻轻地从根茎上脱离,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然后化作一道道柔和的蓝色流光,如同受到了指引的萤火虫群,汇聚成一条璀璨的光之长河,优雅地、自动地飞入了林尼准备好的材料袋中。
前后不过几秒钟,整片海滩的海露花便被采集一空,连一朵都没有落下。
林尼和琳妮特彻底惊呆了。他们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又看了看那位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男人。
“这…这也是魔术吗?”林尼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颤。他自诩为枫丹最顶尖的魔术师,却从未见过,也无法想象,有任何一种魔术手法,能够达到如此匪夷所思、近乎于改变自然法则的效果。
“不,”左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那笑容里既有对朋友小把戏的纵容,也带着一丝对自己力量的坦然,“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属于旅人的便利罢了,好吧,不开玩笑了,这是魔法。”
林尼和琳妮特彻底惊呆了。他们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又看了看那位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男人。那不是魔术,林尼很清楚。任何魔术都需要介质、手法与误导,而刚才那一幕,没有任何前奏,没有任何铺垫,只有纯粹的、如同呼吸般自然的法则显现。那是意志直接作用于现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