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穿过一条被巨大藤蔓与奇异植物覆盖的幽深峡谷时,眼前的景象再次让派蒙出了惊叹。一具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如同传说中巨蛇般的骸骨,正静静地盘踞在峡谷之中,它的骨骼早已石化,与周围的山体融为了一体,却依旧散着一股远古的、蛮荒的气息。
“哇啊,这个像巨蛇一样的家伙也是被封印在这里的吗?”
“是啊,”斯露莎在巨大的骸骨上空盘旋了一圈,语气中带着一丝怜悯,“不过这家伙并非‘有罪之身’,应该只是单纯因为运气不好被牵连才会被封印在这里的。”
“唔,不过幸好它被封印在这里了,不然要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话,估计能一口把我吃掉了。”派蒙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我会保护派蒙的。”荧看着那小小的应急食品,眼中充满了温柔,认真地说道。
“嘿嘿,我知道的啦。”派蒙幸福地在荧的身边蹭了蹭。
“嗯哼,你们看上去关系很好的样子嘛。”斯露莎看着她们的互动,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那是当然,毕竟我们可是最好的伙伴呢。”派蒙骄傲地挺起胸膛。
“不过不是也有那种说法吗,”斯露莎忽然用一种略带恶作剧的语气说道,“一直在一起的伙伴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妖精抢走,这样的故事也很常见吧。”
“喂,你在说什么啦,荧才不会呢。”派蒙立刻警惕地看着斯露莎,仿佛她就是那个故事里要抢走伙伴的坏妖精。
“哎呀,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斯露莎看到派蒙那副紧张的样子,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若是真心相印的伙伴,当然不会因为一些无聊的玩笑话而动摇吧?”
左钰看着她们的互动,缓缓摇了摇头。他走到斯露莎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个小小的花灵,轻声说道:“伙伴之间的羁绊,并非是用言语来试探的。真正的信任,是共同经历过风雨后,沉淀在灵魂深处的默契。你与其在这里开一些会让人误解的玩笑,不如多花些心思去思考,当你们花灵一族遇到危险时,谁才是能与你并肩作战的、真正的伙伴。”
斯露莎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左钰,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思考。
“哼哼,穿过这里就是‘甘露花海’了,我们快点前进吧。”她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加快了飞行的度,仿佛想逃离那个男人洞悉一切的目光。
继续前进,当他们走出峡谷,视野再次豁然开朗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头顶那片流淌着污秽的暗紫色天空依旧,但在那之下,一个巨大的、如同被撕裂的树桩般的物体,正顽强地矗立在大地之上。从那树桩的中心,正不断地散出柔和而又强大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纯净力量,与天空中滴落的深渊能量激烈地对抗着,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泾渭分明的能量分界线。
“果然就像那先朱那说的,污秽的力量在从那个大窟窿里面流出来…”派蒙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撼,“而且下面还有个大树桩子一样的东西,从里面出的力量好像在和天上的污秽对抗一样。”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我们过去看看吧。”
这里,便是他们的目的地——甘露花海。一个由神明残躯构筑的、对抗着世界伤口的最后净土。
“没想到山的另一边会有这么大的一片绿地。”派蒙在空中兴奋地转着圈,小小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明明刚才我们还在沙漠里面,真是神奇!”
“怎么样,很厉害吧!”斯露莎的身影在前方显现,她骄傲地挺起小小的胸膛,绕着一朵巨大的、如同莲花般绽放的光植物盘旋飞舞,语气中充满了与有荣焉的自豪,“毕竟这里可是我们花灵的家乡呢!”
“花灵的家乡?就是说会有很多像斯露莎这样的家伙吧。”派蒙闻言,脸上的兴奋之色稍减,她下意识地向后飘了飘,小声地嘀咕起来,“唔,突然就有点不想去了…”
“难道不是应该感到兴奋难耐吗?”斯露莎完全无法理解派蒙的脑回路,在她看来,能够拜访高贵的花灵一族的家园,是凡人无上的荣耀才对。
派蒙没有理会她的反问,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前方更加震撼的景象所吸引。只见在这片广袤绿地的正中央,一个巨大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如同被拦腰斩断的远古巨树般的物体,正顽强地矗立在大地之上。
它早已失去了枝叶,只剩下庞大无比的树桩,那树皮的纹理如同山川的脉络,充满了岁月的沧桑。
而从那树桩的中心,正不断地散出柔和而又强大的、充满了纯净生命气息的白色光芒。这光芒冲天而起,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泾渭分明的能量屏障,顽强地抵御着从头顶那片暗紫色天空裂隙中不断滴落的、如同脓液般的污秽能量。
“还有那边的大树桩子,”派蒙指着那宏伟的景象,声音里充满了震撼,“看上去像是在抵御那个大窟窿里流出来的东西的样子。”
“那是‘万种母树’,是赐予吾等花灵生命的神明的圣体,可不是什么大树桩子。”斯露莎立刻纠正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神明?”荧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她见过岩王帝君的威严,感受过风神的自由,也直面过雷电将军的永恒,但眼前这位以残躯对抗天之伤痕的神明,却给了她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悲壮与坚韧的震撼,“虽然我们之前也见过其他的神明啦,不过这样子的还是第一次见。”
“因为神明大人万种母树如今…并不能算是活着。”斯露莎的声音低沉了下来,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似乎也被这悲伤的景象冲淡了几分,“五百年前,神明大人为了镇压此处的灾厄牺牲了全部的力量。但却因此沾染了污秽,而不得往生净土,其神识只能徘徊于凡世当中。神明大人留下了至纯的‘甘露活水’,草木的主人让‘万种母树’从中生长出来,才使大人的神识有所附丽。”她顿了顿,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语气补充道:“这片甘露花海正是由‘甘露活水’浇灌而成的,就连守护大地的‘灵光’之力也是依靠甘露的滋养才能源源不绝。”
“不过这位神明看上去似乎不太好的样子…一直在对抗那个大窟窿里流出来的东西。”派蒙看着那明暗不定的光芒,有些担忧地说道。
“神明大人的力量维系着镇压黑渊的封印,这个异象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恐怕也是被这种力量所吸引的。”斯露莎的语气再次变得激昂起来,那是一种混合了悲伤、崇拜与狂热使命感的情绪,“若不是‘万种母树’的存在,从那中间流出的污秽恐怕早就蔓延到大地之上了…不过也因此才会衰败成这种样子…”她看着那神明残躯上遍布的、如同伤疤般的灰色结晶,眼中闪过一丝无法忍受的嫌恶,“要是哪天我也变成这种丑态,我可没办法忍受下去。为此才要趁着还没变成这种样子之前,给世人留下英武的身姿…”
左钰一直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打断斯露莎的讲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早已看穿了这表象之下的本质。在他的“法神”感知中,这片空间的一切都无所遁形。他能清晰地看到,从天空裂隙中渗透出的,是精纯而又充满了毁灭与吞噬欲望的深渊之力,那是源自世界之外的、纯粹的“虚空”法则。而从“万种母树”中散出的,则是另一种同样高位的、代表着生命、繁衍与守护的“自然”权能。两种力量的每一次碰撞,都像是两个宇宙在进行着无声的、法则层面的湮灭与对抗。这远比斯露莎口中的“镇压灾厄”要来得更加宏大与残酷。
“这个先不提,总之我们快点去见那个叫作祖尔宛的花灵吧。”派蒙打断了斯露莎的自我感动,她指着那棵巨树,脸上写满了急切,“赶快拿到那个花冠解决了天象,说不定这位神明也会好起来呢!”
“愚蠢的、会飞的应急食品,你的想法太过天真了。”荧腰间的魂瓶里,传来了利露帕尔那冰冷而又尖刻的声音,“那并非单纯的伤口,而是法则的溃烂。仅凭一个花冠,就想缝合世界的皮肤?呵,痴人说梦。”
就在斯露莎准备再次宣扬她那套“牺牲美学”时,左钰却缓缓地走到了她的面前。他没有看她,而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棵正在与深渊抗争的“万种母-树”,轻声说道:“不,她并非衰败,也并非丑陋。她只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履行着身为神明的职责。”
斯露莎的身体猛地一颤,愕然地看向左钰,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左钰伸出手,仿佛要触摸那遥远的光芒,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灵魂的重量:“斯露莎,你只看到了五百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牺牲,却忽略了这五百年间,每一分每一秒不曾停歇的守护。你以为的终点,对她而言,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片倒映着星辰的夜空,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小小的花灵。“你所见的‘丑态’,是她与深渊之力对抗五百年所留下的伤疤与勋章。你所感受到的‘衰败’,是她为了庇护这片最后的净土,不断燃烧自身神性所付出的代价。这片大地上的每一寸绿草,每一朵灵光,都源于她这五百年不曾间断的、沉默的付出。”
“牺牲,的确伟大。但若牺牲仅仅是为了那一瞬间的灿烂,那与划过夜空的流星又有何异?真正的伟大,是如恒星一般,即便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消耗自己,也要为周围的世界带来光明与温暖。你的神明,她做到了。她没有选择在最光辉的时刻彻底消亡,而是选择留下来,用这残破的身躯,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独自坚守了五百年的漫长黑夜。”
左钰的话语,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斯露莎的心上。她那套早已根深蒂固的、关于“英雄”与“伟业”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然后重塑。她怔怔地看着左钰,又抬头看了看那棵沉默的、却又无比伟大的“万种母树”,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迷茫与震撼。
“我……”她张了张嘴,却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左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有些道理,需要她自己去领悟。他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对着荧和派蒙笑了笑:“走吧,我们去找祖尔宛。或许,我们可以用一种……不那么悲壮的方式,来帮助这位值得尊敬的神明。”
他的话语,让派蒙和荧都重重地点了点头。她们看向那棵巨树的目光,也从最初的震撼与同情,转变为了一种由衷的、深刻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