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因自己的话而陷入呆滞的斯露莎,声音变得更加柔和:“你的存在,是为了净化污秽,是为了让这片大地重获生机。而生命,才是这一切的最终目的。一个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珍视的存在,又如何去守护他人的生命?你口中的‘离渡之仪’,与其说是传承,不如说是一份被后人误读了的、充满了遗憾与不甘的遗书。那先朱那先生,你抱着一本写满了悲伤的遗书,却想将它当成庆典的流程来执行,你不觉得,这才是对英雄最大的亵渎吗?”
一番话,如晨钟暮鼓,狠狠地敲击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派蒙和荧怔怔地看着左钰,她们从未想过,一个看似简单的“牺牲”背后,竟然还蕴含着如此深邃的道理。那先朱那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张了张嘴,却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辩才,在对方法则般的论述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斯露莎更是彻底呆住了,她小小的身体在半空中微微颤抖,左钰的话语,如同千万根细针,刺破了她那层由骄傲与使命感编织而成的坚硬外壳,让她第一次开始思考,“牺牲”之外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那先朱那终于从巨大的震撼中找回了一丝理智,他死死地盯着左钰,仿佛想从他那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破绽,“本来我也得过去‘荼泥黑渊’那边考察,来为‘离渡之仪’做准备。你们不如就一起来吧,曾经通往世界之外的裂隙留下的痕迹,你们应该也想看看吧!等看到那里的景象,想必你们就会理解了。”他试图用事实来反驳左钰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理论。
“唔,这样说来确实有点好奇。”派蒙小声说道。
“不错的主意,”斯露莎猛地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全新的、混杂着审视与一丝期盼的复杂眼神看着左钰,“那么便由我为你们引路吧,毕竟光靠你们可无法在这灵光与污秽的斗争之地自由穿行。”她的语气依旧带着几分高傲,但那份高傲之中,却少了几分盲目的狂热,多了几分对未知的探求。她看向左钰,再次强调道:“吾之‘谒颂主’,可得一直追随我直到我完成使命啊!”
这一次,她口中的“使命”,似乎已经不再仅仅指向那场注定的牺牲了。
众人跟随着斯露莎,向着那片被称为“荼泥黑渊”的区域前进。斯露莎在前方引路,她小小的身影化作一道红色的流光,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急切,而是不时地回头看一眼那个跟在后面的男人。
“哼,那么就带尔等去我命定的牺牲之所看看吧。”她似乎还是想用这个词来维持自己的尊严,但声音里却少了几分决绝。她瞥了一眼正好奇地四处张望的派蒙,忽然心生一计,用一种故作随意的语气说道:“我的‘谒颂主’,还有这位…干脆就叫你白飘飘好了。”
“欸?”派蒙一愣,随即气鼓鼓地反驳,“什么白飘飘啊!我有名字的!我叫派蒙!”
“毕竟你笨笨的,又飘来飘去的,叫白飘飘很形象啊。”斯露莎得意地说道,仿佛在为自己这个绝妙的创意而沾沾自喜。一场小小的争吵,暂时冲淡了这片土地上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氛围,也为这段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旅途,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一场幼稚的争吵,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暂时冲淡了这片土地上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氛围,也为这段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旅途,增添了几分鲜活的色彩。
当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仿佛大地被一柄无形的神剑劈开,露出了其下漆黑狰狞的伤口。裂谷的边缘和峭壁上,生长着无数比之前见过的任何晶体都要庞大、都要扭曲的“灰余晶”,它们像是一根根从深渊中刺出的骨刺,散着令人心悸的、污秽与死亡的气息。
“唔…下面那个大坑就是刚才说的荼泥黑渊吗?”派蒙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往下望了一眼,又立刻缩了回来,小脸上写满了后怕,“全都是级大的结晶呢,比之前见过的还要夸张,而且看上去也要危险很多。”
“那些是封印镇压黑渊魔物的巨木,因为污秽力量的侵蚀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斯露莎悬浮在断崖边,神情凝重地解释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与这片土地休戚与共的悲哀。
左钰的目光则看得更深,更远。在他那已然踏入“法神”领域的感知中,眼前的景象被解析成了最本质的法则层面。他能“看”到,那些所谓的巨木结晶,其本质是五百年前,那位草之神为了封堵深渊裂隙而催生出的、蕴含着庞大生命权能的古树。如今,这些古树的生命力早已被深渊之力侵蚀殆尽,只剩下被扭曲法则固化后的躯壳。在那躯壳之下,他还感知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纯粹、无比温柔的力量在缓缓流淌,那是属于另一位早已逝去的神明——花神的残响。两种截然不同的神力,在这里交织、对抗了五百年,才形成了这般壮观而又悲凉的景象。
“既然魔物已经被镇压住了,看上去也不需要有人牺牲的样子。”派蒙提出了一个最朴素的疑问。
“所以我们才得先利用灵光的力量重新打开通道才行…”那先朱那不知何时走到了悬崖边,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仿佛眼前的不是死亡的深渊,而是通往荣耀的圣殿。
“喂,那样不就把魔物都放出来了吗,明明好不容易才封印住的。”派蒙立刻警惕地看着他,觉得这个人的想法简直不可理喻。
“不不…”那先朱那摆了摆手,用一种教导无知者的语气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要打开穿过‘焚真之天象’的通道。毕竟穿过大地的缝隙早就被封堵了,是不可能再通往真正的黑渊的。”他指了指头顶那片流淌着暗紫色脓液的天空裂隙,又指了指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渊,“不过也正因如此,那个被封堵的裂口与天上的那个黑渊幻象其实是相通的。只要能够利用‘灵光绝唱’稳定这里的封印,然后举行‘离渡之仪’,就能穿过黑渊,到达天象所在之处了。”
“‘灵光绝唱’?”荧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离渡之仪’?”她又看向那先朱那,希望得到更详细的解释。
那先朱那似乎很满意自己成功地将话题引向了他最擅长的领域,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充满了历史厚重感的语调说道:“那是散落在大地上的灵光百种中最强大的实体。利用‘灵光绝唱’的力量,就可以进行‘离渡之仪’。然后便可以打开穿过黑渊的通路,传说最初的识主那伽朱那就曾同花灵一同穿过这里。”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那等到了天象那边之后要怎么办呢?总不能只是过去看一看吧?”派蒙追问道。
“之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那先朱那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无知,但这无知在他看来,却是一种对传说的尊重,“虽然有着最初的识主那伽朱那直升高天借助神明的力量熄灭异象的传说,但都如神话一样,语焉不详。不过,想必灵光的尊使一定会有办法,既然她们有净化污秽的能力,那么一定也能熄灭那个天象。”他将目光转向斯露莎,那眼神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任与期许。
“哈,”他出一声干笑,话锋一转,又回到了他那套充满了宿命论的理论上,“斯露莎不是也说了要效仿‘西摩格’的牺牲,毕竟战斗和牺牲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呢。”
“虽然斯露莎是那个样子…但是你…你这样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小不点的牺牲上,这算什么英雄的后继者啊!”派蒙再也忍不住了,她气鼓鼓地叉着腰,大声地反驳道。
“别急啊,我的小朋友。”那先朱那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不管最后要不要靠牺牲来解决,在此之前都得先收集到‘灵光绝唱’才行,现在就连第一步也进行不了呢。”
“欸?亏你还说了那么半天,结果什么都做不了吗?”派蒙感觉自己被戏耍了。
“这个嘛…简单来说,”那先朱那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灵光绝唱’是只有被承认为‘勇者’的花灵才能触碰的东西。麻烦的是我们如今的灵光尊使,斯露莎大人还没有获得这种资格。”
“哦哦!虽然一直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不过这样看来,斯露莎完全不行嘛。”派蒙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得意洋洋地看着斯露莎,仿佛打赢了一场重要的战役。
“还真敢说啊,白飘飘。”斯露莎的身体在半空中晃了晃,显然是被派蒙的话给气到了。
“说了我不是白飘飘!”
那先朱那没有理会她们的争吵,继续解释道:“只有拿到‘双角的花冠’,才能成为能够聚集灵光之力的花灵勇者,为此须先得到‘元祖的花灵’祖尔宛大人的承认。那是曾与我们的先辈并肩作战的伟大花灵,据说五百年前正是她与古代的英雄们共同镇压了深渊的余火。”
“但是那位前辈实在不通道理,不愿意认可我的无上之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斯露莎的语气中充满了委屈与不甘,“不过没有关系,就算得不到那顶‘双角的花冠’,光是依靠我的牺牲便已足够了。”
“我当然不会质疑您为此牺牲的愿望,”那先朱那立刻恭敬地躬身,安抚着斯露莎的情绪,“不过如果无法举行仪式,先穿过黑渊的话,您的愿望也没法实现。”他话锋一转,目光狡黠地落在了荧和左钰的身上,“不过,我倒有个想法。刚才斯露莎大人是说你们是她的‘谒颂主’对吧。不如就由你们跟随斯露莎大人前往祖尔宛大人所在的‘甘露花海’吧。看到斯露莎大人已被人类视为预定的尊使,祖尔宛大人会改变看法也说不定。”
“你为什么自己不去?”荧的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先朱那,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对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
“我嘛…”那先朱那干咳了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那位大人凭着漫长岁月积累的知识,肯定看不上我这样的读书人。要是看到了我,祖尔宛大人可能就再也不会改变想法了,哈哈。”
左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拙劣的表演,心中了然。这个那先朱那,并非是怕祖尔宛看不上他,而是怕自己那套充满了偏执与仇恨的理论,在真正见证过历史的古老存在面前,被驳斥得体无完肤。他只是想借荧和左钰之手,去完成他计划中最困难的一环,而他自己,则可以留在后方,继续准备他那场充满了个人野心的“离渡之仪”。
“这是改变目前局面的唯一办法了,就请二位陪同斯露莎大人去参谒灵光护佑的圣地吧。”那先朱那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仿佛他真的是为了大局着想。
“不过你这家伙也太狡猾了吧!这样一来不就变成只有你完全不用出力了吗!”派蒙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伪装。
“那怎么会,”那先朱那立刻摆出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开始滔滔不绝地罗列起自己的工作,“我要做的工作可是很多的,比如…‘离渡之仪’的准备工作还亟需完成呢。为了确定‘灵光绝唱’的位置,我也得再研究一下古代学者的笔记。还有你们带来的俱利鼓,有了这个我就可以重新和那些沉睡中的花灵建立连结了。为了进行‘离渡之仪’,唤醒她们也是必要的。”
他顿了顿,将一个看似沉重的担子交到了众人肩上:“不管怎么样,‘双角的花冠’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等所有事情都完成之后,我们就在铁穆山的营地会合吧!”
“没办法,总之是要去找那个什么花灵大人对吧,希望那家伙的性格至少不会像斯露莎这么恶劣。”派蒙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个事实。
最终,在斯露莎“吾之谒颂主,还不快快跟上”的催促声中,一行人再次踏上了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