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前,示意戴因斯雷布退后。他先是挥手撤掉了那层圣光护盾,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摘下了哈夫丹那覆盖了五百年的、早已与血肉粘连的头盔。
当哈夫丹的面容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是一张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脸。狰狞、扭曲,皮肤如同干涸的河床般龟裂,五官早已融化、错位,形成了一种越了生物学常理的、令人作呕的恐怖形态。那已经不是属于“人”的脸,而是诅咒本身最直观、最残酷的具现化。
左钰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被诅咒扭曲到极致的面容。当初在游戏中,这些画面都被巧妙地规避了。饶是他心性早已坚如磐石,在看到这一幕时,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寒意。
荧更是直接被这恐怖的景象震得后退了半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而派蒙,则早已出一声压抑的尖叫,捂住眼睛,死死地躲在了荧的身后,再也不敢看上一眼。
只有戴因斯雷布,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那双悄然握紧的、戴着手套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暴露了他内心那翻江倒海般的痛苦与愤怒。
左钰没有再感慨,他从系统空间中取出那个水晶小瓶,瓶中的圣水依旧散着柔和而圣洁的光辉。他伸出手指,一滴晶莹剔透的圣水在他指尖凝聚,随即,他俯下身,将这滴承载着奇迹的液体,轻轻地,滴在了哈夫丹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嘴”的部位。
圣水的力量,就是如此的蛮横,如此的不讲道理。无论是普通的丘丘人,还是哈夫丹这样被诅咒侵蚀了五百年的强大骑士,一滴下去,所有诅咒,烟消云散。
在众人那混杂着震惊、恐惧与期待的注视下,奇迹,生了。
一层层灰黑色的、如同实质般的、充满了不祥与污秽气息的诅咒雾气,开始从哈夫丹的体内被强行剥离出来。那雾气中仿佛有无数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在哀嚎,在挣扎。
哈夫丹那扭曲的面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度恢复、重塑。龟裂的皮肤变得平整,错位的五官回归原位,狰狞的轮廓恢复了人类应有的英挺与坚毅。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张不可名状的、恐怖的脸,便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虽然苍白憔悴,却依旧能看出当年英武不凡的、属于坎瑞亚骑士的坚毅面庞。
哪怕荧、派蒙和戴因斯雷布已经亲眼见证过这净化的一幕,但当这神迹再次生在一位他们“认识”的、强大的骑士身上时,那份震撼,依旧让他们感到灵魂都在战栗。
看着诅咒被解除,但依旧因为长达五百年的身心折磨和刚才的冲击而昏迷不醒的哈夫丹,左钰再次抬起了手。
一团柔和的、温暖的金色光芒将哈夫丹的身体笼罩,他那因为诅咒而千疮百孔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度恢复着生机。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已经结束,松了一口气,打算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时,地上的哈夫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四周,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身披黑色斗篷、有着一头灿烂金的身影上时,他那双恢复了清明的眼眸中,瞬间爆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愧疚。他挣扎着,从地上一跃而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单膝跪地,向着戴因斯雷布,行了一个标准的坎瑞亚骑士礼。
“抱歉,「末光之剑」戴因斯雷布大人,”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那时…我辜负了您,没能守护好国民。”
戴因斯雷布看着眼前这位失而复得的忠诚下属,他走上前,双手将他扶起。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自内心的、无比珍贵的笑容。
“不,这五百年间,你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他看着哈夫丹,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无数在诅咒中消亡的同胞,声音无比郑重。
“直到今天,你们仍是我的荣耀。”
“坎瑞亚没有亡国,是吗?”哈夫丹的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焰,“毕竟您还站在这里。”
“嗯。”戴因斯雷布重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这句肯定的回答,这位勇敢的骑士,那支撑了他五百年的、最后的执念,终于得以放下。他释然地笑了。
“所以…也不需要复国。”戴因斯雷布看着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说完,他张开双臂,将这位忠诚的战友,紧紧地,拥入怀中。这个拥抱,跨越了五百年的时光,承载了太多的痛苦与思念。
“哈夫丹你回复啦!!!”派蒙的欢呼声打破了这感人的一幕,她开心地在哈夫丹身边飞来飞去。
哈夫丹看着左钰、荧和派蒙,脸上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他完全不认识这几位。戴因斯雷布随即向他简单介绍了一下三人,以及刚才生的一切。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戴因斯雷布决定带着哈夫丹离开这里。
离开前,他看向荧和左钰,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凝重。“这里汇聚着不止一种诡异力量。无论见到了什么都不奇怪。不过,如果你们想继续前往深处探索,就要小心了。”
他话音刚落,便不受控制地出了一阵轻微的咳嗽。
“咳咳…”
“嗯,我们会小心的。”派蒙关切地看着他,“欸对了,戴因你们难道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刚才那台装置同样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创伤,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戴因斯雷布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原来如此…不对,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你一直是在硬撑而已!”派蒙叉着腰,一脸“我看穿你了”的表情,“也该休息了,戴因…比如说,给自己放个假什么的!”
左钰看着他那副故作坚强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再次从怀中(实为系统空间)掏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刻着骏马图案的八角石牌。
他走到戴因斯雷布面前,不等对方反应,便将那块马符咒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胸口。
一股纯净的、充满了生命活力的治愈能量,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涌入戴因斯雷布的体内。那些因为装置冲击而受损的内脏,那些因为强行压制诅咒而留下的暗伤,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被彻底抚平,完好如初。戴因斯雷布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身体,瞬间变得无比轻盈,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自己还未被诅咒侵蚀时的巅峰状态。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对着左钰,吐出了两个字。
“谢谢。”
“至于放假?”他重复着派蒙的提议,随即又自嘲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该出现在我身上的词语。我还有重要的事。「命运的织机」计划还在进行。我甚至怀疑,这里的增幅装置也跟那个计划有关。”
荧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也会留意。”
她看着戴因斯雷布,眼神坚定:“等下次见面,我会再和你好好聊聊。”
“感谢你的体谅,「雇主」。”戴因斯雷布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意味深长的、复杂的笑容。
“只希望下次见面时,你不会站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