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八年五月,紫禁城的鎏金瓦当还沾着晨露,太和殿的铜鹤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十四岁的朱厚照被太监扶着坐上龙椅时,宽大的龙袍下摆拖在金砖地上,像片沉甸甸的明黄绸缎。他偷偷拽了拽袖口,眼角瞥见阶下站着的三位大臣,辅刘健白须垂胸,次辅李东阳捧着象牙笏板,少傅谢迁腰杆挺得笔直,三人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像三柄磨得亮的铁尺。
“陛下,今日需议湖广漕运之事,户部已将奏折呈至御案。”刘健的声音苍老却有力,震得殿内梁上的灰尘都似要簌簌落下。朱厚照捏着龙椅扶手的手指紧了紧,昨天夜里跟小太监们在御花园踢蹴鞠,脚踝还隐隐作痛。他含糊应了声“知道了”,目光却飘向殿外,檐角风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招手唤他去玩。
接下来的半个月,朱厚照算是勉强装出了勤政的样子。每天天不亮就被太监叫起,穿着繁复的朝服听大臣们念奏折,从南方的水灾说到北方的边患,从官员的考核说到百姓的赋税,那些枯燥的字眼像蚊子似的在耳边嗡嗡转,听得他直打哈欠。有次早朝时,他实在困得厉害,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磕在御案上,还是李东阳悄悄咳嗽了声,才把他惊得瞬间清醒。
“陛下,昨日臣见御花园西侧堆了些蹴鞠,恐是宫人扰了陛下清净,臣已命人搬去库房了。”散朝后,刘健拦住正要溜回后宫的朱厚照,语气带着几分恳切。朱厚照心里咯噔一下,那可是他好不容易让太监们新做的彩球,面上却只能赔笑:“刘先生费心了,朕就是偶尔看看,不耽误正事。”
可玩心这东西,一旦冒了头就像野草似的疯长。没过几天,朱厚照就找来了几个会玩的小太监,领头的叫刘瑾,是个圆脸蛋的陕西人,眼尾总是带着笑,像揣着满肚子的新鲜花样。“陛下,奴才昨儿从宫外找了个放风筝的能手,那风筝能飞到云端里,还能放出哨音呢!”刘瑾凑在朱厚照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朱厚照眼睛一下子亮了,拉着刘瑾就往后宫跑。那天下午,御花园的上空飘起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风筝,哨音顺着风飘得老远。朱厚照攥着风筝线,跑得满头大汗,笑声在花园里打转。刘瑾在一旁捧着茶盏,时不时递上帕子,嘴里不停夸赞:“陛下放风筝的手艺真是绝了,奴才活这么大,从没见过飞得这么高的风筝!”
打那以后,朱厚照就彻底放飞了自我。白天跟太监们踢蹴鞠,刘瑾总能“恰好”把球踢到他脚边,让他轻轻松松就能进球;晚上就在宫里扮老百姓,太监们有的扮商贩,有的扮顾客,朱厚照戴着小毡帽,站在临时搭的“摊位”后,学着宫外小贩的样子吆喝:“卖糖人咯!甜滋滋的糖人!”有次李东阳路过,看到皇上正蹲在地上,给扮成小孩的太监递糖人,吓得赶紧转身就走,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陛下,您这几日都没上朝,各部奏折堆了满满一御案,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啊!”这天一早,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堵在了乾清宫门口,刘健的白胡子都气得抖。朱厚照刚跟太监们玩完摔跤,额头上还冒着汗,身上的常服沾了些尘土。他皱着眉往后退了退,不耐烦地说:“朕知道了,不就是些奏折吗?你们看着批了就是,别老来烦朕。”
“陛下!”谢迁性子急,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拔高了几分,“朝政岂是臣子能擅自做主的?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您怎能如此儿戏?再这样下去,大明的江山就要被您玩垮了!”朱厚照被谢迁吼得一愣,随即也来了脾气,转身就往宫里走:“你们爱管就管,反正朕不想听这些!”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宫门,把三位大臣晾在了门外。
刘健看着紧闭的宫门,长叹一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先帝临终前,拉着臣的手说,照儿年幼,托付给我们辅佐,如今……如今怎会变成这样啊!”李东阳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老大人,咱们不能就这么放弃,得想办法劝陛下回头。”
几天后,三位大臣联合了朝中二十多位官员,一起上书劝谏,奏折里把朱厚照沉迷玩乐、荒废朝政的事一条条列了出来,言辞恳切,甚至有人在奏折里写道“若陛下再不醒悟,恐有亡国之危”。朱厚照看着堆成小山的奏折,气得把御笔都摔在了地上,指着刘瑾骂:“这些老东西,整天就知道啰嗦,朕看他们是活腻了!”
刘瑾赶紧捡起御笔,递到朱厚照手里,柔声说:“陛下息怒,这些大臣就是仗着自己资历老,才敢对陛下指手画脚。依奴才看,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不然以后还得天天来烦您。”朱厚照眼睛一亮,对啊,谁敢反对他,他就给谁好看!
没过多久,圣旨就下来了,刘健、谢迁因“妄议朝政,冒犯君上”,被贬为庶民,遣返回乡;李东阳因为在奏折里言辞相对温和,暂且留任内阁。消息传到朝堂上,大臣们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对三位辅臣下这么重的手。有个年轻的御史不服,上书为刘健、谢迁辩解,结果当天就被刘瑾派人抓了起来,打了三十大板,贬到了偏远的云南。从那以后,朝堂上再也没人敢随便劝谏朱厚照了,大臣们见了他,都只敢低着头说“陛下圣明”,心里却满是担忧。
没了大臣们的管束,朱厚照玩得更离谱了。他觉得宫里的玩意儿都玩腻了,放风筝、踢蹴鞠、扮百姓,翻来覆去就那几样,没什么新鲜的。有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拉着刘瑾说:“宫里太无聊了,朕想玩点不一样的。”刘瑾眼珠子转了转,凑到他耳边说:“陛下,奴才听说前朝有位皇帝,在宫里养过猛兽,要不咱们也建个地方,养些老虎、豹子,既能看个新鲜,还能彰显陛下的威风。”
朱厚照一听,拍着大腿叫好:“好主意!就这么办!你赶紧去安排,要建得气派点,里面再找些歌女、舞女,朕要天天在那儿玩!”
很快,皇宫西侧就动工建了一座宫殿,因为里面养了不少豹子,所以被叫做“豹房”。豹房的宫殿雕梁画栋,还专门挖了个大池子,种上了荷花,周围建了几间精致的小屋,有的用来养猛兽,有的用来供朱厚照玩乐。朱厚照第一次走进豹房时,看到笼子里的豹子龇着牙,吓得往后缩了缩,可很快就被那种刺激的感觉吸引了,他让太监把豹子笼子打开一条缝,伸手去摸豹子的皮毛,吓得刘瑾在一旁直冒冷汗,赶紧让人把豹子又关了回去。
“陛下,您可千万别冒险,要是被豹子伤了,奴才万死难辞其咎啊!”刘瑾擦着额头上的汗,声音都在抖。朱厚照却不以为意,笑着说:“怕什么?有朕在,这豹子也不敢造次。”
从那以后,朱厚照就天天泡在豹房里。白天看猛兽打斗,听歌女唱歌,晚上就跟太监们喝酒划拳,有时候甚至直接住在豹房里,连乾清宫都不回。刘瑾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今天弄只老虎来让他看,明天找个杂技班子来表演,后天又从宫外搜罗些新奇的玩意儿,像个会变戏法的魔术师,总能让朱厚照笑得合不拢嘴。
“刘瑾,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思。”这天,朱厚照喝着酒,看着舞女跳舞,对刘瑾说,“朝中那些大臣,整天就知道说些没用的,哪有你这么贴心。”刘瑾赶紧跪下磕头:“奴才能伺候陛下,是奴才的福气,只要陛下开心,奴才做什么都愿意。”朱厚照被他哄得高兴,当即下令封刘瑾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把朝廷的大权都交给了他。
司礼监掌印太监可是个肥差,能代替皇帝批阅奏折,相当于半个皇帝。刘瑾掌权后,立马露出了贪婪的本性。他在自己的府邸里设了个“礼房”,官员们要想升官,就得去礼房送钱,送的钱越多,升的官就越大。有个叫张彩的官员,为了当上吏部尚书,一次性给刘瑾送了五万两银子,刘瑾第二天就拿着奏折找朱厚照,说张彩“为官清廉,能力出众”,朱厚照想都没想就准了。
要是有官员不送钱,刘瑾就找各种理由打压。有个叫韩文的大臣,因为不愿意给刘瑾送礼,被刘瑾诬陷“贪污军饷”,不仅被罢了官,还被抄了家,一家人只能流落街头。朝堂上的人都怕极了刘瑾,私下里都叫他“立皇帝”,意思是他虽然不是皇帝,却比皇帝还厉害。
这天,刘瑾看着自己府邸里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心里却还不满足。他想在自己的老家陕西兴平建一座比皇宫还气派的豪宅,可建豪宅需要大量的银子,他虽然贪了不少,但还是觉得不够。琢磨来琢磨去,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陛下,奴才最近听说,陕西那边有不少贪官,私吞了很多赋税银子,要是能把这些银子查抄出来,既能惩治贪官,又能充实国库,还能给陛下修建新的宫殿,真是一举三得啊!”刘瑾跪在朱厚照面前,说得头头是道,眼里却藏着算计。
朱厚照正拿着个弹弓打鸟,一听能建新车宫殿,立马来了兴趣:“真的?那你赶紧去办!要是能多抄点银子,朕就赏你!”刘瑾心里乐开了花,赶紧磕头谢恩:“奴才遵旨!一定为陛下多抄些银子回来!”
第二天,刘瑾就派了自己的心腹太监去陕西,名义上是查抄贪官,实际上却是去搜刮钱财。这些太监到了陕西后,根本不管官员是不是贪官,只要家里有钱,就闯进人家家里,把值钱的东西都搜走,还把官员抓起来严刑拷打,逼他们交出更多的银子。有个陕西的知府,家里本来没什么钱,可太监们不信,把他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连他母亲的饰都搜走了,还说他“隐藏赃款”,把他打得遍体鳞伤。
查抄来的钱财,刘瑾只把一小部分上交国库,大部分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还有一部分用来修建他的豪宅。陕西的百姓和官员都苦不堪言,可谁也不敢反抗,刘瑾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反抗他就是反抗皇上,要是被刘瑾知道了,下场只会更惨。有个百姓实在受不了,偷偷写了张纸条骂刘瑾,结果被刘瑾的人现了,不仅被打了一顿,还被配到了边疆。
朱厚照可不管这些,他在豹房里玩得不亦乐乎,有时候还会觉得豹房也没意思,想跑到宫外面去看看。有天夜里,他穿着一身老百姓的衣服,带着刘瑾和几个小太监,偷偷从皇宫的侧门溜了出去。
北京城的夜晚很热闹,街上挂着灯笼,小贩们在路边吆喝,还有人在街头表演杂耍。朱厚照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眼睛都看直了。他跟着人群逛集市,吃了一串糖葫芦,还买了个小泥人,笑得像个孩子。刘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跟着,生怕皇上出什么意外,可朱厚照却玩得忘乎所以,直到天快亮了,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太监们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