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入皇子府的客房。钟凌羽缓缓睁开眼,略微恍惚后才意识到自己已身处龙都漩涡的中心。她梳洗完毕,来到偏厅用早膳时,现气氛略显沉闷。
小乔、杨梦璇和荀雨已坐在桌旁,却都有些食不知味。许杨坐在轮椅上,被朱云凡推了出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依旧清澈睿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昨日那神秘刀客带来的震撼仍未散去。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都蔫头耷脑的。”小乔最先按捺不住,她放下筷子,独眼扫过众人,“不就是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嘛!冯恩大哥不也说了,他未必就比伯言厉害多少!”
话虽如此,但她紧握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毕竟,一个能与“戏命红莲”冯恩短时间内战成平手、甚至略占上风的高手,其修为绝对远在场的朱云凡、梦璇和她自己。伯言或许能与之抗衡,但这意味着未来的敌人将更加诡异难测,战斗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爆,与日出国那场敌我分明的战争完全不同,现在的敌人隐藏在深深的阴影里。
朱云凡摇着扇子,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这才是最麻烦的。”
这时,伯言也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醒目的陵光神君袍,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凝重。他感受到了厅内的低压,刚欲开口,小乔却眼睛一亮,猛地跳了起来,试图用欢快的声音驱散阴霾:
“哎呀!都别愁眉苦脸的了!你们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是城隍庙一年一度最热闹的大庙会啊!”
她跑到伯言身边,拉着他的袖子:“伯言!你看大家最近多累啊!荀雨姐姐刚从那么可怕的灾难里逃出来,小宁那丫头也才缓过劲,许大哥伤还没好,我们之前不是在大西边境跟隐司死斗,就是在日出生死搏杀,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现在好不容易暂时没事,钟姐姐也来了,我们正好一起去逛逛庙会,散散心嘛!”
她的话点醒了众人。荀雨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是龙血盟日出分部惨案唯一的幸存者;而那个安静帮忙的小宁,更是蛮族被佐道隐司献祭后唯一的活口;许杨的轮椅无声地诉说着与九头蛇邪修战斗的惨烈…的确,每个人都身心俱疲,需要短暂的喘息。
伯言看着众人眼中隐含的疲惫和期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小乔说得对。弦绷得太紧会断。今日便放松一下,去庙会走走。我也许久未曾见过这般人间烟火了。”
他生于须臾幻境,长于幽寂之地,对市井繁华确实陌生又有些好奇。
决定一下,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众人稍作准备,便一同出了府门,融入龙都熙熙攘攘的人流,向着城隍庙的方向走去。
城隍庙前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各式各样的摊位琳琅满目,糖人、面塑、杂耍、戏台…空气里混合着食物香气、汗味和喧嚣声,构成了一幅鲜活生动的盛世画卷。小乔如同脱缰的野马,拉着梦璇和钟凌羽在人群中穿梭,好奇地打量着一切。
很快,她们被一个卖烧饼的摊子吸引了注意。倒不是烧饼多稀奇,而是那小贩的吆喝声实在离谱:
“牛肉烧饼!饼重一斤!十两一个嘞!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十两一个?!”小乔惊得差点跳起来,凑到摊前,“老板,你这烧饼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哪有这么贵的!”
那卖烧饼的是个面色憨厚的中年汉子,闻言也不恼,笑呵呵地指着炉子里一个个硕大饱满、烤得金黄酥脆、散着浓郁肉香的烧饼道:“小姑娘,您瞧瞧这个头!瞧瞧这馅料!十足的精牛肉,独家秘方!一个管饱!童叟无欺!”
钟凌羽也觉得这价格匪夷所思,但看着小乔那馋涎欲滴、又嫌贵的纠结模样,觉得有趣,便笑了笑,上前一步,从钱袋里取出二十两银子递给小贩:“老板,来两个。”她身为紫凤旗主,这点钱自然不算什么。
小贩接过银子,脸上笑容不变,却看似随意地多问了一句:“姑娘,这饼实在,一个人吃一个都够呛,您买两个…吃得完吗?”
钟凌羽只当他是寻常关心,顺口笑道:“无妨,两个人吃。”
她话音落下,那小贩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他不再多言,应了一声:“好嘞!”随即,他竟俯身从烤炉最深处,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取出了一个用油纸单独包裹、看起来与其他烧饼并无二致的大饼,郑重地递给钟凌羽。
紧接着,他又手脚麻利地将炉台上正在售卖的七八个热腾腾的烧饼,一股脑用另一张油纸包好,塞到目瞪口呆的小乔怀里,然后竟将那二十两银子又塞回了钟凌羽手中!
“姑娘们看着投缘,这些饼子送你们吃了!俺家里突然有急事,得赶紧收摊了!”说完,他也不等回应,迅挑起担子,以一种与刚才憨厚形象截然不符的敏捷,几个闪身就挤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这…”小乔抱着一大包烧饼,彻底懵了。梦璇和荀雨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小乔最先反应过来,促狭地用胳膊肘捅了捅钟凌羽,嬉笑道:“哇!凌羽姐姐,魅力无边啊!我看那卖饼的大叔肯定是看你太漂亮,不好意思收钱,还倒贴这么多饼子!哈哈哈!”
钟凌羽脸颊微红,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休要胡说!”她心下也觉得怪异,却也想不通缘由。只是隐约感觉,刚才似乎有一个穿着普通、气质却有些冰冷的男人在不远处似乎格外关注着自己和这个烧饼摊。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只看到摩肩接踵的人群。
而在人群的阴影处,千乘一刀确实一直紧紧盯着。他从钟凌羽买饼开始,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他认得那个小贩,那是传递李忠贤指令的暗桩!“牛肉烧饼,一个十两”正是核对金额,“买两个”和“两人吃”则是完整的接头暗号!那最后一个单独包裹的饼里,必然藏着新的指令,更关系到他赖以续命的丹药!
他昨日刚杀了人,深知自己可能已经暴露,此刻如同惊弓之鸟,生怕这是一个陷阱。他看到小贩离开,目标烧饼落在了那群女子手中,尤其是那个紫衣女子身上,这让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如同孤狼般,远远地、死死地盯着钟凌羽…手中的那个油纸包。
另一边,伯言和朱云凡推着许杨,也来到了城隍庙主殿前。香烟缭绕,钟声悠扬。伯言看着那些虔诚祈福的百姓,目光却渐渐飘远,仿佛看到了日出国战场上,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他的护卫营副指挥使岳举,以及那近八百名誓死追随他、却最终马革裹尸的忠诚卫士。
生命的脆弱与战争的残酷,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默默上前,请了一炷香,在香炉中点燃,闭上眼,心中默祷,愿那些英勇的亡魂早登极乐,再无纷扰。
许杨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推动轮椅靠近,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伯言,无需过于自责,难免牺牲。他们的死并非没有意义。若非在日出国的奋战,阻止了八岐之祸,覆灭的将不止是一支军队,日出国乃至龙血盟七国,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动乱之中,他们守护了更多的人。”
朱云凡也走上前,难得地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语气带着佛家的慈悲与通透:“表弟,许大哥说得对。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既灭,寂灭为乐。逝者已矣,他们求仁得仁,我等生者更应砥砺前行,方能不负他们所护的这片太平盛世。”
伯言深吸一口气,将香插入香炉,点了点头。好友的开导让他心中的郁结稍稍缓解。
之后,众人在庙会汇合,一边分享着那意外的“馈赠”——烧饼,一边闲逛。伯言很快也察觉到了异常。他敏锐的灵觉现,有一个气息冰冷、与周围欢快氛围格格不入的男人,始终在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目光…似乎总是落在钟凌羽拿着的那半个没吃完的、用油纸包着的烧饼上?
那眼神并非恶意,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和焦虑?伯言微微蹙眉,见那人衣衫普通,面容被斗笠稍稍遮掩,显得有些落魄,便以为他是饿了,又被香气吸引,却不好意思上前。
伯言天性仁厚,便主动走上前去。千乘一刀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后退隐匿。
“这位兄台,”伯言的声音温和,听不出丝毫敌意,“可是饿了?若不嫌弃,我们这里还有些烧饼,一起吃点如何?”
千乘一刀猛地一愣,完全没料到对方会主动搭话邀请。他本就拙于言辞,此刻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生怕一开口就暴露什么。他看着伯言清澈平和的眼睛,又瞥了一眼那近在咫尺的、装着指令的烧饼,巨大的心理斗争让他僵在原地。最终,他只是像个哑巴一样,极其僵硬而又快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单音:“…嗯。”
就这样,这位身负绝技、内心挣扎的冷酷刀客,阴差阳错地,被他任务目标的核心人物,以一顿烧饼的理由,“捡”回了队伍之中。庙会的喧嚣之下,暗流愈汹涌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