篌谷深处的风渐软,古笛的清亮气裹着竹露的甘香往衣领里钻,比篌谷的清越多了几分柔润。吴仙握着念归幡往前走,幡尖的星纹在竹影里晃得细碎,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溪水“叮咚”撞着石子,像断了的笛膜在轻吟。
穿过一片斜生的青竹林,眼前骤然开阔——溪岸铺着层青竹碎叶,碧色的叶尖沾着晨露,踩上去“沙沙”响;溪中央的竹石台上,斜倚着支老竹笛。笛身是深碧的古竹料,七孔裂了三孔,剩下的孔眼堵着暗绿的溪泥,孔边缠着枯了的笛膜,一碰就成碎末;笛尾刻的“笛”字缺了“竹”部的左竖,刻痕里积着淡白的竹锈,连旁边的“由”字旁都凹了块,凹处嵌着小石子,只剩点深碧的印子,像被溪雾裹住了魂。
念归幡往笛身探,幡面映出团深碧的影——“笛”字灵缩在笛头的竹缝里,影边绕着缠人的溪雾,动一下就带起串碎竹屑,连袖袋里旧篌拨的清越气都渗不进,只剩团暗的虚影,见幡尖靠近,竟往竹缝更窄的深处钻。
吴仙蹲到竹石台旁,指尖刚挨着笛身——凉得像浸了溪底水,却比竹石台多了点韧,是老竹料没散尽的竹清亮。他摸出袖袋里的布包,先取出旧篌拨往笛身的裂缝蹭了蹭:篌拨的清越气刚沾着竹锈,就“滋滋”冒起轻烟,竹锈竟往下褪了些,露出深碧的竹纹;“笛”字的刻痕颤了颤,藏在竹锈里的“由”字旁露了出来,泛着极淡的碧光,像老竹笛刚被吹过的余韵。
“还得引点竹魂透进竹里。”吴仙又取出桐木叶,往笛孔旁轻放——木叶的清润气顺着笛孔往笛身钻,堵着溪泥的孔眼竟慢慢松了些,嵌在凹处的石子也滚了出来;“篌”字灵的余韵还沾在木叶上,刚碰着竹缝,里面的深碧影就动了动,缠在身上的溪雾松了半分。
溪对岸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几只背着小竹片的竹虫爬了出来,虫壳上还沾着竹露。最大的那只举着半片笛膜喊:“这竹笛僵了二十八年啦!以前吹笛的阿姐在时,溪旁总飘着竹香,‘笛’字的光能顺着笛孔往笛身爬,连笛头刻的‘溪’字都跟着亮——后来阿姐走了,没人再来溪旁调笛,溪雾带着泥往笛上漫,先锈了笛身,再堵了笛孔,最后连调笛的旧笛栓都沉进溪底啦!”
另一只竹虫叼着块光滑的旧笛栓,爬到竹石台边:“阿姐走前说,‘笛’字灵怕溪滞,得用‘竹魂’引,可这溪旁的老竹快黄了,哪来的清亮韵?”
吴仙往溪底望,水面下飘着柄旧笛栓,栓身还沾着点没褪的竹香——是被溪水托着,没沉到泥底。他伸手捞起笛栓,往笛芽布包里蹭了蹭:栓上沾了竹芽的清魂气,再往笛尾的“笛”字刻痕旁轻放:“‘笛’,从竹,从由,竹者,音之骨也;由者,韵之脉也——亮入竹,竹振孔,孔载字,字才不滞。”
话音刚落,他握着旧笛栓往笛尾的刻痕上轻刮——笛栓虽沾着水痕,却带着点旧年的清亮气,顺着刻痕往笛身里钻。笛身里的深碧雾晃了晃,“笛”字灵的影动了动,缠在身上的溪雾又松了些,露出点泛光的边角,往笛栓的方向凑了凑。
溪岸的老竹突然“哗哗”晃,几滴带着竹魂的竹露滴了下来,落在竹笛旁:“竹露有竹魂!能引笛的清亮气!”竹露顺着竹缝往里渗,渗到“笛”字缺的左竖处时,笛身突然“嗡嗡”颤了颤,藏在竹缝里的深碧影飘了出来,正是那笔缺画,被溪雾缠得虚,一碰着旧笛栓就颤了颤,慢慢往“笛”字的主体靠。
溪眼突然“哗啦”涌出水雾,带着点活润气往笛身绕——缠在“笛”字灵上的溪雾竟全散了,深碧光突然亮透,缺的左竖和主体合在一块儿,裹着竹清亮往笛身四周淌。
堵着的笛孔突然“呼”地透出气,溪泥顺着水流走;笛头的“溪”字褪了泥,刻痕里透了光,像被笛音浸醒似的闪了闪;连沾了水痕的旧笛栓都颤了颤,栓身沾了点新的清亮。
吴仙刚直起身,念归幡的星纹突然往笛溪更深处亮——风里没了古竹笛的清亮气,却裹着点古箫的幽咽气,像是有刻着“箫”字的老紫竹箫在箫崖旁静立。
竹虫们把旧笛栓和竹露包成小布包,递给他:“这栓沾着竹的魂,露有笛的亮,遇着僵了的‘箫’字,就把栓往紫竹箫上刮刮,露往箫孔旁滴点,它们就知道有人来接啦!”
吴仙把布包妥帖收进袖袋,握紧念归幡往笛溪深处走。走到溪口回头望,竹虫们正围着老竹笛扫溪泥喊“慢点儿”,“笛”字的光顺着竹石台往远处淌,淌过台旁的旧笛栓,淌过溪岸的竹露,像条凝实的深碧带,一头拴着老竹笛的笛,一头牵着溪外的路。
风里的古箫气越来越幽咽。吴仙摸了摸袖袋里的七个布包,旧笛栓是凉的,却透着老笛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紫竹箫的字在等,等竹亮融咽,等竹魂引气,等把僵冷的气脉,一点点焐活回来。
念归幡的星纹往箫崖方向亮得更急了。吴仙踏着竹石台往前走,袖袋里的布包轻碰着笛芽布包,“沙沙”的响里掺了点清亮,像在跟他说:“接着走呀……前面的字还等着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