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掀帘走出李谷军帐,晚风吹来带着淮河水汽的凉意,刚压下去的憾意又悄悄漫了上来。他没回自己帐中,只在帐外的空地上站定,抬头望向夜空——一轮满月悬在墨蓝天幕上,清辉洒遍营垒,连远处浮桥的轮廓都染得分明,星光稀疏地缀在月亮周围,倒衬得这夜更显寂静。
他望着那轮圆月,思绪竟不知不觉飘向了远方的开封城。今日正值正月十五,此刻家里的妻儿,是否也在望着同一片月色?母亲会不会正坐在灯下,等着家人归来团聚?战场的肃杀与远方的温情在脑海里交织,让他眼底多了几分柔软,连带着先前对战机错失的焦躁,也淡了些许。
“大哥。”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赵匡胤回过神,见赵匡义提着一盏油灯缓步走来,灯芯跳动的光映在他脸上,带着几分关切。赵匡义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了眼月亮,才轻声问道:“看大哥神色,莫不是李相公没应下你的请战?”
赵匡胤抬手按了按眉心,将方才飘远的思绪收回来,闻言缓缓点头,声音压得极低:“嘘——慎言。”
他瞥了眼不远处巡营的兵士,才接着道,“初战不顺,又临阵退守,李相公此刻确实如惊弓之鸟,想稳扎稳打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那南唐军刚胜一阵,必然骄纵,若趁此时设伏,本是大好机会,如今……倒要白白便宜旁人了。”
赵匡义眼尾扫过四周,见无人留意这边,忽然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语气里藏着几分怂恿:“大哥,既然李相公不肯出兵,咱们何不悄悄带些心腹弟兄行动?南唐军防备松懈,咱们出其不意打一场胜仗,既能挫敌锐气,又能挣下一份好战功,总好过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赵匡胤听了这话,脸上先是浮起一抹笑意,目光落在赵匡义带着急切的脸上,看得赵匡义心头一喜,还当兄长是听进了自己的话,正想再劝两句,却没防备赵匡胤突然抬手,食指关节屈起,不轻不重地朝着他头顶上敲了个“蹦子”。
“哎哟!”
赵匡义疼得一缩脖子,下意识抬手揉着头来,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满是委屈地叫屈:“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动手?”
赵匡胤没好气地瞪了弟弟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严肃:“大军出征在外,最要紧的就是军纪严明!你当还是从前在家乡,跟弟兄们过家家似的,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私自领兵行动,若坏了战局,别说战功,咱们兄弟俩的脑袋都得保不住!”
赵匡义揉着额角,仍有些不服气,低声嘟囔:“我这不是瞧着大哥错失了好机会,心里着急嘛……万一南唐军真的松懈,咱们正好能打个胜仗,总比在这儿干等强。”
赵匡胤听了,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你以为随李相公来的那十二位将领,个个都是糊涂人?他们哪个没看出这是个战功?可你再瞧瞧,有谁敢像你这般,说要私自行动?”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营垒的灯火,缓缓道,“行军打仗,最忌投机取巧。今日若为了一点战功冒失行事,他日就可能因一时侥幸栽大跟头。想要成大事,就得守得住规矩,耐得住性子——这点,你得记牢了。”
“知道了,大哥!”
尾音里还带着点没完全褪去的少年意气,像是先前被敲了“蹦子”的委屈、想争功的急切都含在这里面一般。
赵匡胤便没再在军纪上的事多纠结,话锋轻轻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暖意:“今日是正月十五,若在开封家里,这时候母亲该在灶上忙活,给你烤你最爱的羊肉了——肥油滋滋冒,裹着椒盐,你能吃两大块。”
他拍了拍弟弟的胳膊,又道:“我方才跟帐下的人吩咐过了,一会儿让他们备些酒肉送到我帐里。咱们兄弟俩离家千里,难得遇上上元节,正好凑在一起喝一杯,也算不辜负这月色。”
赵匡义一听,方才的这点委屈顿时烟消云散,眼睛一亮,脸上满是欢喜:“大哥还记得我爱吃这个!可不是嘛,母亲烤的羊肉最香,旁人都做不出那个味儿。”
说着,他又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点遗憾,“就是可惜父亲没在这儿,要是他也在,咱们父子三人凑一块儿,才叫热闹。”
赵匡胤望着远处营中零星的灯火,语气笃定道:“这你倒不用急。此番禁军主力都随陛下往淮上来了,父亲本就掌着禁军差事,想来也在随行队伍里。再过几日陛下亲临正阳关,父亲多半会跟着一同过来——到时候咱们父子兄弟,总有团聚的时候。”
赵匡义听得眼睛更亮,搓着手道:“真的?那可太好了!父亲要是来了,都是上阵父子兵,咱们三人可要好好立个大功喽!”
赵匡胤失笑,指尖轻点了下弟弟的额头:“就你心思多。不过……能一家人在阵前见上一面,倒也算是圆满了。”
说话间,帐下亲兵已提着食盒、捧着酒坛过来,见二人站在月下,连忙躬身道:“将军,酒肉都备好了,是否送到帐中?”
“嗯,送进去吧。”
赵匡胤点头,又对赵匡义道,“走,咱们进帐说话,外头风大,别冻着了。”
兄弟二人并肩掀帘入帐,亲兵已将食盒里的酒菜一一摆上案几:一盘外皮焦香的烤羊肉,油花还在微微渗着;一碟腌得爽脆的酱菜,衬得荤食不腻;最暖心的是那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奶白的汤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醇厚的香气混着暖意,瞬间驱散了帐内的清冷。
不知是赵匡胤先想起了故园,还是赵匡义念及了母亲的手艺,竟有一句诗轻轻从唇齿间飘了出来:“独在异乡为异客……”
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便自然地接了下去:“每逢佳节倍思亲。”
帐外的风偶尔吹得帐帘轻晃,烛火跳了跳,将两人的思乡之情,都揉进了这片刻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