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一日!
恰逢《大周时报》刊之日,开封城内最负盛名的樊楼里,早已聚了不少身着长衫的士子。他们手中握着刚刊印出的报纸,目光热切,显然是专程等着品读最新内容。
果不其然,报纸头版头条以醒目的标题,浓墨重彩地报道了大周攻克秦、成、阶三州的大捷——字里行间满是振奋,将将士奋勇、敌军溃逃的场面描绘得淋漓尽致,引得士子们频频点头赞叹,时而低声议论战局,时而为边疆战功喝彩,一时间樊楼内满是欢腾之气。
然而,当众人翻到副版时,目光却被另一则内容吸引。那是一篇关于“煤炭专营”的讨论文章,文中不仅提及了当下地方煤矿滥采、豪强垄断的乱象,还探讨了由朝廷统筹专营以规范市场、充盈国库的可行性,字斟句酌间满是对民生与国计的考量。这则与捷报风格迥异的议题,瞬间让热闹的氛围添了几分沉静,士子们纷纷放下对战事的热议,凑在一起仔细研读,各执己见地争论起来……
一位身着青衫的士子捻着胡须,略带疑惑地开口:“这煤炭专营的文章,前几日的报上不就登过一篇类似的?怎么今日又提起来了?”
话音刚落,旁边一位面容肃穆的士子便重重哼了一声,语气中满是不以为然:“国不与民争利,乃是古训!不知是何人写的此文,竟想出‘煤炭专营’这般主意——将民间生计之物收归朝廷把控,哪里有半点儒家‘藏富于民’的仁心?绝非我辈儒家弟子该有的见识!”
这番话刚说完,便有另一位士子摇头反驳,语气倒显公允:“兄台此言未免太过绝对。常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国家正值扩城、征战之际,处处需用钱粮,府库本就紧张。再说这蜂窝煤,短短一年已从新鲜物变成京城百姓离不开的东西,日后需求只会更盛。若真能由朝廷专营,规范那些豪强霸占矿场、哄抬煤价的乱象,既让百姓用得上平价煤,又能为国库添些收入,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万万不能学盐铁专营那般苛待百姓,若能把握好分寸,未必不是件利民利国的事。”
他这话一出,樊楼内顿时分成两派,有人赞同“专营可抑豪强”,有人坚持“专营必损民生”,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樊楼一楼的士子们为煤炭专营争论得热火朝天,二楼临窗的雅间内却另有一番景象。李谷身着素色便服,赵匡胤也褪去了甲胄、换了常衫,二人相对而坐,手中捧着温热的茶汤,目光透过窗棂,静静看着楼下喧闹的场面。
许久,李谷轻轻放下茶盏,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亦有几分考量:“杨骏这小子,确是天纵之才,懂得借《大周时报》引朝野议论,为煤炭官营造势,手段实在巧妙。只是……这事儿谈何容易?且不说官营的章程制定、各地矿场的清点统筹,执行起来千头万绪、困难重重;单说那些霸占煤矿、牟取暴利的地方豪强,个个根基深厚,怎会甘心将嘴边的利益拱手让出?杨骏想推行此事,怕是要碰不少硬钉子。”
赵匡胤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似乎听出了李谷话里的潜台词。他抬眼看向李谷,眼神一转,随即笑着说道:“李相所言极是,此事确实棘手。不过,臣倒想起一桩事——先前李相对杨大人向来看重,屡屡在陛下跟前举荐他、支持他。如今杨大人遇上这等难办的事,以他的聪慧,定然知道单凭一己之力难以推动,臣猜,到最后他必会登门拜访,求李相出手相助,借李相的威望与人脉,为煤炭官营之事铺路。”
听闻赵匡胤的话,李谷却缓缓摆了摆手,指尖在茶盏沿轻轻摩挲着,语气里少了先前的平和,多了几分深沉的考量:“不然。你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的杨骏,太过耀眼了些——文臣掌的舆论造势、政务谋划,他插得上手;武将管的军事调度、边事筹谋,他也能掺和。难道我大周满朝文武,就只有他一个可用之才?这般事事争先,未必是好事啊。”
赵匡胤听出他话里对杨骏的隐忧,眼神微微一转,故意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试探道:“哈哈,李相这话可不敢往外传!若是让旁人听了,怕是要以为李相容不下后辈才俊,说您没有度人雅量呢。”
“哈哈,你这小子,倒会拿话堵我!”
李谷被他逗得笑了一声,随即收敛笑意,神色郑重起来道:“此言差矣。在我看来,杨骏心怀社稷、行事磊落,或许称得上是个‘纯臣’。可你别忘了,陛下身为君主,他最需要的,从来都是‘忠臣’。”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楼下仍在争论的人群,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纯臣或许能成为忠臣,但也有可能在权势累积中,渐渐变成独揽大权的权臣——杨骏这般年轻,有智谋、有人脉,又得陛下信任,未来的路还长,什么情况都有可能生。我这般考量,不是针对他,而是为陛下、为大周的安稳着想啊。”
“看来,李相似乎心中已然打定主意了?”
李谷却没有接他这个话茬,话锋陡然一转,目光落在赵匡胤身上,语气沉稳却带着几分点拨之意:“眼下陛下刚收复蜀地四州,军心士气正盛,接下来的矛头,多半要指向南唐的江北之地——那可是块能立下不世功勋的疆场。赵都虞侯一身武艺、胸有韬略,难道就没有心思领兵前往,在战场上搏一番功业,为自己挣下传世之名?”
这话正中赵匡胤下怀,他眼中瞬间迸出亮色,脸上难掩欣喜,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几分——疆场建功本就是他心之所向。可这喜色只持续了片刻,便又被愁绪取代,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李相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只可惜,如今我奉命在殿前司操练禁军,陛下未曾下令调遣,我又怎能擅自请战,误了练兵的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