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地岛的极夜,如同一个漫长而冰冷的噩梦,终于被地平线上那一丝顽固的、拒绝沉没的微光所撕裂。
这光芒起初怯懦而稀薄,只是将永恒墨黑的天空染成一种沉郁的、仿佛淤血般的深紫色。
但很快,它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姿态,驱散黑暗,将整个冰封世界彻底暴露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冰冷刺眼的惨白日光之下。
极昼来临。
没有黄昏,没有黎明,只有永恒的正午,太阳低低地悬挂在南方的天际线上,像一个巨大而冷漠的、散着微弱热量的白色圆盘。
它的光芒失去了温暖的质感,变得锐利而苍白,无情地灼烤着冰原,反射在无尽的雪地和监狱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形成令人目眩的、充满欺骗性的光晕。
寒风并未因阳光而减弱,反而更加干燥凛冽,卷起坚硬的雪粒,抽打在脸上如同砂纸打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因冰雪大面积升华而产生的稀薄感,以及那股永远无法驱散的、来自矿井深处的微弱腥甜辐射气息。
监狱内部的压抑氛围并未因外界的光明而改变。惨白的应急灯依旧亮着,照亮着缺乏自然光照的幽深走廊。
但一种无形的、生理上的焦躁开始在所有囚犯和狱警之间蔓延。
失去了黑夜的遮蔽和时间的自然分割,人体的生物钟陷入混乱,睡眠变得支离破碎,情绪如同绷紧的琴弦,极易失控。
千早爱音站在牢房那扇狭窄的、覆盖着厚厚冰霜的强化玻璃窗前,望着外面那片被永恒白昼笼罩的、死寂的冰原。
阳光透过冰霜,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身上穿着伊万诺夫最新“赏赐”的一件更厚实的深蓝色羽绒内胆,替换了之前的毛衣,但依旧无法完全驱散那蚀骨的寒意。
代价是显而易见的。
她走路的姿势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僵硬和不适,每次坐下或起身时,眉心都会不受控制地微微蹙起,额角那道伤疤也显得更加醒目。
伊万诺夫那条毒蛇的“宠爱”,从来都伴随着身体和灵魂的双重痛苦。
但她眼中深潭般的平静下,却隐藏着一种愈坚韧的、如同极地冰层般冷硬的东西。
“特权”的范围似乎扩大了。
除了更好的衣物和偶尔额外的食物,她甚至获得了一项“优待”——
每天的苦役时间被缩短了两个小时。
然而,这并非仁慈。
“……清理新地岛东南侧,代号‘碎骨者’的礁石海滩。那里是洋流汇集处,堆积了大量废弃杂物,甚至可能有战争时期遗留的未爆弹药。特别是水雷,很可能被洋流冲上岸,锈蚀严重,极度危险。你的任务,就是清理这些垃圾,分类堆放,现可疑爆炸物立刻报告。记住,别靠太近,被炸碎了可没人给你收尸。”
狱警瓦西里冰冷地交代着新的劳役内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去打扫后院。
于是,每天缩短的那两小时,被替换成了这项死亡率极高的“美差”。
“碎骨者”海滩,名副其实。。
这里远离相对“安全”的矿井区域,面对着咆哮的、墨绿色的北冰洋。
黑色的礁石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地刺破冰层和积雪,嶙峋陡峭。
狂暴的海浪永无止境地拍打着礁石,出雷鸣般的巨响,溅起的冰冷浪花瞬间在空中凝结成冰雾。
海滩上堆积着厚厚的、冻结实的冰雪,下面埋藏着被洋流带来的各种垃圾:
断裂的渔网、破烂的浮筒、扭曲的金属碎片、甚至还有腐烂的木箱和辨认不出原貌的塑料制品。
寒风在这里更加肆虐,如同冰冷的刀子,能轻易割裂暴露的皮肤。
爱音和其他几个被“选中”的囚犯,穿着臃肿的防寒服(质量比标准囚服稍好,但依旧简陋),戴着沉重的防刺手套,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光滑冰冷的礁石间艰难移动。
她们用铁锹和镐头敲开冻结的冰雪,费力地将那些沉重的、冻得硬邦邦的垃圾挖出来,拖拽到指定的堆放点。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挥动工具,都牵扯着爱音身上的隐痛,冰冷的寒风灌入肺部,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最令人恐惧的是那些半埋在冰雪和杂物中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圆球——
水雷。
它们如同沉睡的死亡之卵,沉默地散布在海岸线上,锈蚀的外壳上挂着冰凌,引信装置早已失效或在危险的边缘徘徊。
狱警们远远地躲在安全距离外,用望远镜监视着,一旦现疑似物体,就用扩音器出尖锐的警告。
爱音曾亲眼看到一个年老的囚犯,在试图拖拽一根缠绕着渔网的金属杆时,不小心触动了雪层下一颗几乎完全锈穿的水雷。
没有剧烈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闷屁般的巨响,紧接着是一团黄绿色的、带着恶臭的腐蚀性气体猛地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