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落在威龙脸上,停留了片刻,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却又传递出一种无声的确认。
“威龙……同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病后的沙哑,像羽毛拂过水面,却异常清晰,“你醒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她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他的状态,然后目光又落回膝上的书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那是一本硬壳精装书,书脊上烫金的英文书名《thehistoryofhongkong》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嗯,睡了很久。”
威龙走近几步,在距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贸然坐下。
空气里只有仪器运行出的极轻微的、规律的低鸣。
“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盖着薄被的腹部位置,那里曾有一个被自己紧急缝合的、致命的贯穿伤。
“托您的福。”
素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威龙,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沉淀,“只是不知道,出院之后,我该去哪里。”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寂静的深潭,在安静的病房里激起无形的涟漪。
威龙沉默了几秒。
他走到窗边那把孤零零的椅子旁,没有坐下,只是扶着椅背,目光投向窗外。
“听证会的事,”
威龙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不用担心。gtI的所有人,都会出席。我们会把你在最后关头提供的情报,以及你在撤离点协助控制混乱、保护平民的行为,原原本本地说清楚。”
他转过头,目光坦然地迎上素世,“你救了很多人。包括我的队员。这份功绩,谁也抹杀不了。”
素世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直到威龙说完,她才极轻微地吸了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膝头的书页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纸张。
“功绩……”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在咀嚼一个陌生而苦涩的果子,“威龙同志,您认为……听证会之后,我这样的人,还能留在香港吗?”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一个货真价实的日本特工……手上沾过血,为不同的雇主效力过……档案里满是污点。”
她抬起头,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终于翻涌起一丝复杂的、近乎茫然的情绪,“我……还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留在这里吗?”
病房里一时陷入沉默。
只有仪器单调的低鸣在固执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窗外,对岸的灯火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璀璨,也更显遥远。
威龙看着她苍白而沉静的侧脸,那微微抿紧的唇线透露出内心的波澜。
“素世,”威龙的声音放得很缓,带着一种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郑重,“香港不需要一个特工长崎素世。”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但这座城市,会欢迎一个愿意成为它一部分的市民。一个……愿意重新开始的人。”
素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
她猛地抬起眼,看向威龙,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床头温暖的灯光,仿佛有某种坚硬的东西在悄然碎裂,露出底下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最终归于沉默。
她放在书页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节微微泛白。
威龙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东西,需要她自己想通。
他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那眼神里包含着理解,也包含着一种无声的支持。
“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听证会还没开始,别想太多。”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沉稳,“一切,等身体好了再说。”
素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