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在林琛身后关上,隔绝了赵泉压抑的啜泣。
他没有回头。
他没有回自己的值房,也没有打算离开大理寺。
他捧着那两份卷宗,径直走向大理寺的主事堂。
这里是大理寺卿和少卿平日里处理公务的地方,此刻空无一人,只有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在黑暗中像一座座沉默的小山。
林琛没有点亮所有的灯,只在主事堂最里间的一张书案上,点了一盏油灯。
豆大的火光,勉强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他将两份卷宗摊开。
一份是东宫的用度开支,另一份,是钱裕的灭门血案。
赵泉的名字,钱裕的名字,太子卫率的“影子”,还有那座藏着兵器甲胄的地下宫殿。
所有的线索,像一根根淬了毒的丝线,最终都汇集到了一个地方。
东宫。
太子李显。
林琛抽出了一张空白的奏疏纸。
他研好墨,提起笔,手腕悬在纸张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很清楚,一旦落笔,写下这份奏疏,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这不再是查案。
这是在用刀尖,去撬动国本。
武承嗣是狼,可他终究姓武。
太子是龙,哪怕是一条被圈养的龙,他也姓李。
陛下的心思,深如渊海。
她让自己这把刀去磨砺太子,可磨到什么程度,是削去棱角,还是直接斩断龙角,甚至刺穿心脏?
分寸在哪里?
狄仁杰的话在耳边回响。
“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把所有证据,都摆在陛下的面前。”
“至于如何裁决,那是陛下的事。”
“臣,大理寺评事林琛,谨奏:”
“窃查城南逆匪案,牵涉魏王武承嗣私藏军械一事,审讯从犯张德,得知一桩秘闻……”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从锦绣绸缎庄的暗账,到每月初三消失的巨款。
从太子詹事府主簿赵泉,到三年前工部郎中钱裕灭门案。
从开门揖盗的疑点,到南山别苑地下的惊天秘密。
他没有掺杂任何个人推断,也没有使用任何煽动性的词语。
他只是在陈述,将自己查到的一切,用最冰冷、最客观的文字,一一罗列。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
窗外的天色,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墨。
当最后一个字写完,林琛放下了笔。
他拿起那份薄薄的奏疏,吹干了墨迹,仔细地折好,装入一个特制的封套,用火漆封口。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堂外的夜,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分。
连巡夜卫士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林琛猛地睁开双眼。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着,耳朵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