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于城下,解下乌木琴,以仅剩一根弦拨出一声“叮”。
城门自开,夏泽立于城上,覆眼白绫随风扬起,像一面迎客的旗。
二人隔城相望,十年光阴凝成一句:
“你守的门,我守的城,如今都无锁。”
玉美人抬手,甲上裂纹尽数化作白花,花心铜铃飞起,没入夏泽掌心。
铃身合拢,龙鳞纹与铜铃纹交织,凝成一枚新的棋——“归”。
夏泽收棋,转身引路:“旧府梅花新开,可愿同赏?”
玉美人笑,笑意像雪里第一缕春:“愿。”
一年后,大夏无牢。
罪者入学宫,三年期满,若书声能化铃响,即可出。
出者皆佩一枚铜铃,铃上刻“归”字。
又一年,大夏无税。
田赋改为“书赋”:每户以藏书量抵粮。
书声最盛处,野菊自开,铜铃自响。
再一年,大夏无兵。
白袍军解甲,铸剑为犁,铸戟为钟。
钟声响处,稻麦自青,龙影自现。
第五年,稷下学宫钟声忽哑。
夏泽与玉美人同赴,见那株野菊已开至极盛,花心铜铃却裂。
裂纹里,一缕极淡的龙影游出,影无角,腹生鳞,尾分岔如鱼尾,正是当年灯罩内的鱼龙。
龙影绕菊三匝,化作一个白衣少年,少年怀里抱一枚无字“卒”,卒面裂缝中野菊根须缠满,根须末端,结出一朵极小的白花。
少年抬眼,瞳仁却是一枚完整的“生”字棋。
“阿泽,”少年开口,声音像水波回音,“笼已破,铃已碎,你可愿以天下为床,以人心为被,容我长眠?”
夏泽未答,只抬手覆于少年心。
掌下,少年身形渐淡,化作一点金光,没入野菊根须。
根须收紧,铜铃合拢,野菊花瓣层层合抱,凝成一枚新的棋——“眠”。
棋落,钟声复起,学宫朗朗书声里,多了一道极轻的龙吟。
多年后,王城旧府。
老梅已枯,枯枝上仍悬那枚铜铃。
铃身裂纹尽消,唯余一道龙鳞纹。
梅下,夏泽与玉美人并肩而立,二人皆白。
玉美人抚琴,弦已续齐,琴声却仍是当年那一声“叮”。
夏泽覆眼白绫已旧,旧得几乎透明,却仍未解下。
琴声落,他抬手,掌心托着那枚“眠”字棋。
棋面赤红如火,火里却卧着一条极小的龙,龙尾分岔如鱼尾,正顺着棋纹游弋。
“你看,”夏泽轻声,“它终于睡了。”
玉美人笑,指尖抚过棋面,龙影便蜷成一团,像婴孩。
“睡吧,”她低语,“梦里有旧朝烟雨,有稷下书声,还有——”
她顿了顿,望向夏泽,眸中映出老梅、铜铃、棋盘,以及更远的山河。
“还有我们未下完的那局棋。”
夏泽颔,将“眠”字棋置于棋盘中央。
棋盘上,其余棋子皆隐去,只余这一枚,赤红如火,静静光。
夜风拂过,老梅枝头的铜铃轻响,像一声悠长的应答——
“笼外风雨,笼内书声;绳不断,寂不灭,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