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底气不足地嘀咕道:“赵指挥使可没有成老太爷那样的血性,他算什么?他不过是个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军汉,全凭一张巧嘴、一身钻营的本事,走了几回狗屎运,这才勉强在京畿卫里站稳脚跟。”
“这种人,骨子里哪有什么气节?尽是些察言观色、趋利避害的奴性。拿捏他的软肋,怎会不成?”
谋士见秦王仍是这副不知悔改的模样,胸口堵得闷,喉头更像是梗着什么东西,又涩又腥。
他索性别开眼,再不看秦王,视线落在跪地的暗卫身上。
“你说。”谋士的声音冷了下来,质问道:“昨夜究竟做了什么,又遇上了什么!”
“事无巨细,一桩一桩,说清楚。”
暗卫被他陡然转冷的语气吓得一颤,肩背绷紧,竭力稳住声线,一字一句将昨夜之事细细剖开道出。
“昨夜丑时三刻,属下带人摸进赵府……”
说实话,他是真的有些不愿对老弱妇孺下杀手。
尤其是,还是平日里乐善好施的良善之辈。
赵指挥使的正妻是个心善的,每个月末皆会带着府里的妾室去城北搭粥棚,给那些流民施粥半日,风雨无阻,遇上老弱病残还会多给些干粮。
到了年底,更是把府里女眷一针一线缝的冬衣,整箱整箱捐给养济院。
所以,他犹豫了。
可王爷之命,他不敢不从。
王爷的吩咐是将赵指挥使的妾室尽数割去舌头,丢去最下等的窑子里。
那些最下等的窑子里,乌烟瘴气,折磨女人的法子层出不穷、千奇百怪,进去的人没一个能有好下场。
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想着,与其让她们遭那样的罪,倒不如一刀给个痛快,也算是积点阴德。
于是,他在向下吩咐时,斗胆擅作主张改了王爷的安排,将赵府妾室尽数诛杀,又昧着本心,除幼子外,其余儿女皆未留活口。
只是未等他带着赵指挥使的老母亲与幼子出城,便遭人拦截。
兄弟们折了好几个……才勉强脱身。
人质却没能带走。
秦王抓起手边的药碗,狠狠砸向暗卫。
“混账东西!”秦王气得浑身抖,手指直指暗卫,“何时轮到你替本王心软!何时轮到你自作主张!”
“本王要的是活口!要的是能捏在手里的把柄!你呢?你把人都杀了,杀得干干净净!如今倒好,本王拿什么去威胁赵指挥使就犯!
“连个老妇和稚子都带不回来……本王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若那些妾室还活着,赵指挥使投鼠忌器,或许还能暂且按兵不动。”
“可现在呢?”
秦王也不知自己是气暗卫办事不力,还是更气在暗卫的一席话里显得他才是最心狠手辣没有人性的那个畜生。
那句“给个痛快”,都像是在反手抽他的耳光。
暗卫重重叩,带着某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属下……愿以死谢罪。”
动手时……他不敢看她们的眼睛。
从前,他真的一直以为……追随的是一位温和守礼、爱惜名声的贤主。
往日,他手上沾的血……其实不多。
杀的那些,也多是该杀之人。
直到昨夜,他才明白……
秦王殿下那副仁慈的模样,不过是顺风顺水时……披在身上的一层皮。
如今落入谷底,就把这层皮撕了干净,露出底下杀人不眨眼的狰狞面目来。
秦王怒不可遏:“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吗?”
“赵指挥使府上的血债,你一条命,够偿还吗?”
“王爷……”听完全部过程的谋士,先是叹了口气,而后幽幽道:“你方才不是还说赵指挥使骨子里没有什么气节,尽是些察言观色、趋利避害的奴性。”
“若真如您所言,即便他猜到是您动的手,又怎会有胆子……与您作对呢?”
谋士这话说得轻飘飘的,语调平平,听不出半点起伏。
秦王怔怔看着他,一时分辨不出,他这话,究竟是冰冷的反讽,还是当真在就事论事的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