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们窘迫到连自身温饱都难以为继的困顿中,却还想着给一个不过伸手帮了些忙的陌生人这样微末却滚烫的谢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轻轻撞在心头最柔软处。
桑知漪双手捧着那小小的包袱,掌心传来的重量胜过千金。她抬起眼,清亮的眸子里漾着诚挚的光:“多谢章伯您费心替她们收着。劳您也替我多谢她们,这点心意很暖,我很喜欢。”
章伯只是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桑知漪将包袱仔细地拢进袖袋里,这才整理好衣物,重新披上那件厚实的鹤氅,走出清冷的库房。
玄月堂门前空阔的场地上积雪已被扫开。
自家的青帷小车静静停在一旁,炭炉温着,车夫袖着手缩在辕座避风处,见她出来,赶忙跳下车准备放下脚凳。
就在这时,桑知漪视线微凝。
自家车旁不远处,停着一辆通体乌黑泛着幽泽,四角悬着精巧琉璃宫灯,连车轮毂都嵌着黄铜装饰的车驾,显是极贵之家才有的气派。
她脚步才往自家马车方向迈了半步,那辆华丽马车的锦帘“唰”地一声被一只小手迫不及待地掀开!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如同小炮弹般,灵巧地从不算矮的车辕上跳了下来。
小胖腿蹬在积雪未净的地上,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却浑不在意。
他圆溜溜的大眼睛精准地捕捉到桑知漪,瞬间亮得惊人,脸蛋冻得红扑扑。
那小小的身影直奔向她,如同雀鸟归巢般欢喜地喊出声:
“桑姐姐!”
是鹿寒。
护国公鹿鼎季那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独子。
小短腿几步窜到桑知漪跟前,冰凉的小手竟直接熟稔地攥住了她鹤氅下露出的一小段衣袖,嘴里一股脑地往外倒豆子:“我和父亲去你家找你玩啦!阿嬷说你来这里了!父亲说猜你准在这儿,我们就找过来啦!”
说话间,那乌黑车驾的门帘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掌缓缓掀开。
一道颀长的身影踩着脚踏优雅地迈了下来。
来人一身质地精良的苍色直裾棉袍,腰系同色素绦,裹着件看似寻常却暗蕴华光的墨狐绒氅衣。
冬日肃杀之气在他周身似乎绕道而行,唯剩一片温润内敛的风雅。正是护国公鹿鼎季。
他随意地在车辕处站定,目光含笑地落在儿子抓着桑知漪衣袖的手上,又温和地滑向桑知漪微讶的面庞,未语先带三分笑意:“扰着桑姑娘了。”
“父亲要带我去太白楼看杂耍,吃新点心!”
鹿寒的小嘴根本停不下来,攥着桑知漪的袖子又摇又晃,仰着头,小脸上充满了热切的期待和不容拒绝的架势,“桑姐姐你也一起去吧!一起去可好?可热闹啦!”
桑知漪迅收敛了方才因触动而起的情绪涟漪,换上惯常的温和神情。她轻轻抽了抽被鹿寒紧紧攥住的袖口,试图摆脱那份粘人的热切,微微欠身道:“国公大人见谅,鹿公子盛情,本不该却。只是方才在堂中忙了整半日,委实有些倦了……”
话未说完,鹿寒那张明媚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刚才还闪亮亮的眼睛迅蒙上一层水汽,嘴巴撅得老高:“不要嘛!桑姐姐陪我们去!阿寒等了好久!还从城南跑到城东才找到姐姐!阿寒都饿啦!”
说着,小手捂着肚子,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桑知漪,一副“你不去我就饿坏了”的可怜模样。
桑知漪一噎。
这小鬼头太会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简直让人感觉自己是个拒绝投喂落难小狗的恶人。
她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丝无奈掠过眼底。单独带鹿寒出去走走倒也无妨,可护国公就在眼前,这状况便有些微妙了。
“鹿寒。”鹿鼎季含笑的嗓音不高,却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磁性响起,轻易打破了那无形的胶着。
他目光落在儿子脸上,含着薄责也带着一丝洞悉的调侃:“为父瞧着,方才在车上,那整盒松仁甜糕都被谁一口一个急急地塞了肚里去?这会子便嚷嚷饿了?”
鹿寒被揭了老底,小脸涨得更红,捂着肚子的小手僵了僵,想哭又有点心虚。
鹿鼎季的目光随即转向桑知漪,嘴角噙着理解的笑意:“既是桑姑娘累了,又怎好强求?倒是这混小子不懂事,扰了姑娘清净。快些回去歇息便是正理。”
他又微微俯身,手掌在鹿寒后脑勺上安抚性地轻拍了一下,声音里带着点轻松的笑意,却是对孩子说的:“再胡闹下去,等天都黑透,那顶有名的‘飞天索’杂耍班子可就得散场啰。”
“飞天索!”果然,小孩的注意力瞬间被岔开。
鹿寒惊呼一声,立刻松开了桑知漪的衣袖,紧张地瞪大眼看着父亲。
桑知漪心头微松,向鹿鼎季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正要告辞。
“那桑姐姐!”鹿寒却不甘心地扭回头,再次抓紧时机,眼巴巴地望着她,退而求其次地追问,“今日不去,改日是哪一日?明日去好不好?明日得空么?后日也行呀!”
他小大人似的掰着手指头,急切地想要锁定一个日期。
桑知漪心头一跳。她竟不慎落进了这孩子话里预设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