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还记得夏侯尚临死前那双充满怨毒与不甘的眼睛。
可他田豫又有什么办法?司马懿篡位已是事实,他若不从,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更何况,若是让夏侯尚知晓曹家与夏侯家后嗣已尽数归汉,他会干出什么事并不难猜测……
可杀了夏侯尚,也让他失去了镇守真番的犄角,导致汉军长驱直入。
他苦心经营,与汉军周旋至今,已是心力交瘁。
如今汉军围城半月,滚木、礌石、火油、金汁……所有能用的手段都已用尽,城中青壮被尽数征上墙,日夜巡防,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汉军的攻势依旧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凶猛惨烈。
尤其是那个董袭,简直就是一头不知疲倦的人形凶兽!
身为汉军三韩主帅,竟数次亲自擂鼓,甚至扛着云梯冲到城下,带头先登!
那股悍不畏死的疯狂,让城头见惯了生死的辽军士卒都为之胆寒……若非亲卫拼死将他逼退,恐怕这朝鲜城早已失守。
然而,身体的疲惫远不及精神的煎熬……
每到深夜,城外便会传来汉军那边被俘袍泽的哭喊声,诉说着汉军的仁政与均田的好处。
那些刚刚获得土地的三韩百姓,也会在远处点起篝火,唱起古老的歌谣。
那阵阵歌声就像一根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刺在城中那些同样出身贫苦、食不果腹的士卒心上。
古有韩信四面楚歌,今有董袭四面辽歌……
此消彼长之下,城中的军心已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府君……我们……真的没有援军了吗?”
一名跟随他多年的亲卫,声音沙哑地在他身后问道,语气里满是绝望。
田豫的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回答,只是将冰冷的城垛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白。
他何尝不知,襄平危在旦夕,司马师自身难保。自己这颗远在千里之外的棋子,恐怕早已被无情地抛弃了……
但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毕竟他的一生,何其颠沛……
早年追随刘备的他见识过仁德之风;后又委身公孙瓒,历经白马之荣。
待到曹操席卷河北,他又顺势归降,为曹氏镇守北疆,驱驰半生。
他所求的,无非是在这乱世中保全性命,谋个安身立命之所!
即便如今辽国代燕,他虽有犹豫,但终究未举反旗,原本打算待辽东战事结束,便就此归隐,谁能想到,竟被汉军逼到这般境地……
“援军,会来的。”
他用嘶哑的声音,对自己,也对身边的士卒说道,仿佛在念诵一句毫无说服力的咒语。
“只要我们守住朝鲜城,陛下就一定不会放弃我们!”
然而,谎言终究无法填饱肚子。
又过了两日,当他看到一名守城的士卒因为争抢一个霉的窝头而与同伴拔刀相向时,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当夜,田豫召集了城中仅剩的几名心腹。
“府君,不能再守了!再守下去,不等汉军攻破城池,我们自己就得饿死、冻死,或者被那些心怀不满的兵卒给卖了!”
一名副将激动地说道。
“是啊府君,下决断啊!我们如今连饭都吃不饱了!”
“好!”
他环视众人,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今夜,我将集结城中仅剩的五百骑兵,趁夜色从西门突围!杀出一条血路,逃往西安平,向司马孚求救!愿意随我走的,便披甲上马!不愿意的,我也不强求!”
言罢,他转身离去,留下帐内面面相觑的众人……
是夜,夜色如墨,西门在沉闷的“嘎吱”声中,悄然洞开一道缝隙。
田豫一马当先,身后跟着那数百名愿意与他共生死的骑士,他们口衔枚,马裹蹄,如一群沉默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冲出了城门。
然而,就在他率领的骑兵队形刚刚冲出城门,还未来得及加之时,一声尖锐的呼啸声陡然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紧接着,一抹耀眼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的夜幕中轰然炸响,绚烂的光芒瞬间将整片雪地照得亮如白昼!
变故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