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屋里哪有鸡?少年红着眼圈要往外跑,说去山里套野鸡。林恩灿拉住他,从行囊里取出几块干粮:“先吃这个,我这药箱里还有些滋补的药膏,能顶上。”
药膏是用黄芪、蜂蜜熬的,林恩灿亲自给妇人抹在唇边,又教少年妇人用防风煮水:“记住,水开后再煮一刻钟,别煮太久,药性会跑掉。”
守了两日,妇人的咳嗽果然轻了。少年非要把那半包防风送给林恩灿:“先生,这药能治病,您带着,路上或许用得着。”
林恩灿收下防风,却在他枕下塞了些碎银。离开山坳时,少年追着马车跑了老远,手里举着根刚芽的防风苗:“先生!等开春了,俺种满院的防风,谁生病都能来采!”
林恩灿回头望,只见雪地里,那抹瘦弱的身影像株倔强的草。孟明远把防风苗小心地裹在棉布里,放进药箱:“先生,这苗比任何药方都金贵。”
林恩灿望着窗外渐渐化雪的田野,忽然道:“是啊,因为它长在心里,长在盼头里。”
灵狐用鼻尖蹭了蹭那包防风,仿佛在守护这份来自雪地里的暖意。马车继续往北,车轮碾过融雪的路面,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像在雪地上写下的诗,字里行间都是人间的热望。
马车过了山海关,风里就带了凛冽的寒意。孟明远裹紧了棉袄,忽然指着远处的烽火台喊:“先生您看,那上面好像有人!”
林恩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残雪覆盖的烽火台顶端,立着个披蓑衣的老者,正佝偻着身子往火盆里添柴。马车靠近了才看清,老者身边堆着些干枯的艾蒿,火盆里的烟笔直地冲向天空,像在传递什么信号。
“是‘烟信’。”林恩灿掀帘下车,“北方边境的猎户常用这个——艾蒿烧的烟是灰白色,能在雪天里传得远,附近的人看到就知道这里需要帮忙。”
老者见他们下车,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是南边来的先生?快救救我孙子!他被狼獾伤了腿,血止不住啊!”
林恩灿跟着老者钻进烽火台底层,只见角落里缩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裤腿被血浸透,伤口上还留着狼獾尖利的爪痕,皮肉外翻,看着触目惊心。孟明远赶紧打开药箱,拿出止血的“金疮药”——这是他们在锦州城配的,用松香、乳香混着猪油熬的,专治外伤,林恩灿却按住他的手:“等等,狼獾爪子带毒,得先清创。”
他让老者烧些烈酒,又从药箱里翻出“蒲公英”——这草在北方荒地里到处都是,性寒味苦,能清热解毒。“把蒲公英捣烂,加烈酒调成糊,先敷在伤口周围,”林恩灿一边示范一边说,“它能把毒往外吸,比单用金疮药管用。”
孟明远看着蒲公英糊在伤口上泛起白沫,忽然想起林恩灿教他的话:“药不在贵,对症就好。”少年疼得直抽气,却咬着牙不吭声,老者在一旁抹泪:“这孩子想跟着猎户学本事,说要像先生们一样,能治人能救命……”
处理完伤口,林恩灿又教少年如何用“接骨草”泡脚:“你腿骨裂了点缝,这草煮水泡泡,能促愈合。等开春了,多晒晒日头,比喝多少补药都强。”
老者非要留他们住一晚,说烽火台里暖和。夜里,林恩灿躺在铺着干草的石台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忽然道:“明远你看,咱们这《百姓方》里,治外伤的方子都是山野里的草,治风寒的都是农家灶上的汤,哪有什么名贵药材?”
孟明远翻着本子,指尖划过“蒲公英治兽伤”的条目,忽然笑了:“先生您看,这页还空着,我来添句‘烽火台夜救少年,蒲公英显神通’如何?”
“再加句‘艾蒿烟信传暖意’,”林恩灿望着火盆里跳动的火苗,“你看这烽火台,本是打仗用的,如今却成了救命的窝棚。草木能杀人,也能救人;人心能筑墙,也能搭桥啊。”
第二天离开时,少年拄着老者削的木杖,非要把自己编的“狼獾皮护膝”送给林恩灿:“先生说晒太阳好,这皮子暖和,您揣在怀里,就像揣着个小太阳。”
林恩灿收下护膝,却在石台上留了本抄好的《百姓方》,里面夹着张字条:“草木皆药,人心皆医。若遇难处,烧艾蒿为号,自会有人来帮。”
马车驶远时,烽火台的烟又升了起来,这次的烟里混着松脂,闻着有股淡淡的清香——老者说,这是报平安的信号,让附近的人都放心。孟明远回头望,只见那烟在雪地里画出一道蜿蜒的线,像在天地间写下的一句承诺。
“先生,”孟明远忽然道,“咱们这书,是不是该叫《天下百姓方》才对?它早不光是蜀地、楚地的方子了,北方的蒲公英,南方的艾草,都聚在里头了。”
林恩灿望着远处渐融的雪野,忽然觉得这趟路没有尽头,也不必有尽头。只要还有人在山野里采草药,在灶台上熬汤羹,这册子就永远填不满,就像人间的暖意,永远没有尽头。
灵狐从车帘缝隙探出头,对着烽火台的方向轻叫一声,仿佛在应和那句无声的承诺。车辙印在融雪的路上慢慢淡去,却像有无数条看不见的线,把烽火台、土坯房、药圃和炊烟连在了一起,织成一张铺满人间的网,软乎乎的,暖烘烘的,兜住了所有需要被呵护的时光。
马车一路向北,雪渐渐变成了雨,打在车帘上淅淅沥沥。孟明远正翻着《天下百姓方》,忽然指着其中一页笑出声:“先生您看,这‘烽火台蒲公英’旁边,被谁画了只小狼獾?还龇着牙呢。”
林恩灿凑过去看,只见那狼獾旁边还有行小字:“虽凶,却护崽——就像那少年护着他娘”。他指尖划过纸面,忽然道:“这册子越来越像幅画了,有山有水,有人有兽,连草木都带着脾气。”
话音刚落,车夫忽然喊:“前面过不去了!河冰化了,渡船还没开呢!”
两人下了车,只见河面浮着碎冰,原本结冰的渡口只剩个孤零零的木码头。几个赶车的商贩正围着个老艄公求情:“大爷,通融通融,我们赶时间!”老艄公蹲在石阶上抽旱烟,头也不抬:“融冰期行船,找死啊?去年这时候翻了两艘船,忘了?”
林恩灿注意到老艄公腿上缠着布条,走路一瘸一拐,便走过去问:“大爷,您这腿是……”
“去年救个落水的娃,被冰碴划的,”老艄公磕了磕烟袋,“伤口老不好,阴雨天就疼得钻心。”
孟明远忽然想起什么,从药箱里翻出个油纸包:“这是在锦州配的‘冻疮膏’,里面加了当归和红花,您试试?我们当时见码头工人都用这个治老伤。”
老艄公半信半疑地拆开,一股药香飘了出来。他往腿上抹了点,忽然咧嘴笑:“嘿,不那么烧得慌了!你们是……”
“我们是行医的,”林恩灿指着河对岸,“想去那边看看,听说有些山里的草药,能治风寒咳嗽。”
老艄公眼睛一亮:“你们懂草药?那正好!村西头的二柱子,前阵子上山砍柴,被风灌了肺,咳得直吐血,郎中都摇头……”
“我们去看看。”林恩灿立刻应下。老艄公也不含糊,找出艘小渔船:“这船小,只能载两个人,慢慢划兴许能过去。”
孟明远自告奋勇留下看马车,林恩灿跟着老艄公上了船。船桨搅碎浮冰,出咯吱的轻响。老艄公一边划桨一边说:“二柱子他娘当年救过我,我一直想报答,可我这腿……”
“您这腿,用‘伸筋草’煮水熏洗,再抹刚才那药膏,坚持半月就能好利索。”林恩灿望着岸边的芦苇荡,“至于二柱子,若是风寒入肺,‘苇根’最管用——这河里的芦苇根,清热生津,比药房里的还新鲜。”
到了对岸,二柱子家果然在芦苇荡边。少年躺在土炕上,脸白得像纸,一咳就捂胸口。林恩灿搭脉后,让老艄公去河边挖苇根,又让二柱子娘烧锅开水:“苇根洗净切段,煮水当茶喝,再配上‘枇杷叶’(之前在岭南收的干货),不出三日就能缓过来。”
他又从药箱里取出“百部”,这是专治久咳的草药:“这药得蜜炙过才不刺激,你们家有没有蜂蜜?”
二柱子娘赶紧找来陶罐,林恩灿亲手把百部拌上蜜,在灶上慢慢炒。药香混着蜜甜飘满屋子时,二柱子的咳嗽声似乎都轻了些。
老艄公在一旁看得直点头,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渡船啥时候能开了!等我这腿好利索了,就找人修船,到时候给你们留个头舱!”
林恩灿笑着摆手:“不用,您多载些求医的人就好。对了,这是苇根治咳的法子,您记下来,村里谁不舒服,都能用。”
老艄公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林恩灿一笔一划地写:“鲜苇根一尺,洗净切段,加冰糖煮半个时辰,治风寒咳嗽、咳血皆可——河边随处可得,不用花一文钱。”
孟明远在对岸远远看着,见林恩灿正教二柱子娘如何辨别苇根和毒草,赶紧在《天下百姓方》上添了新页,还画了幅芦苇荡的小画,旁边注:“寻常草木,救寻常人”。
傍晚时,林恩灿坐船返回,手里捧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二柱子娘蒸的槐花糕,还热乎着。老艄公跟在后面,腿上的布条换了新的,走路也利索多了:“先生,这是我托人写的‘渡口便民方’,贴在码头柱子上,谁不舒服都能照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