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外三十里,黑水坞。
这座依着废弃古河道修建的水寨,如同潜伏在夜色中的巨兽,外围芦苇丛生,水道纵横交错,地形极其复杂。几座了望塔上人影晃动,戒备森严。
然而,再坚固的堡垒,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暗影。在潜龙卫暗桩的精准指引下,青鸾率领的二十名暗凰卫精锐,如同二十条融入夜色的游鱼,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外围明哨暗卡,利用钩索和绝顶轻功,自最为陡峭险峻的北面崖壁悄然而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水寨核心区域。
寨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慌乱与戾气。李彪赤裸着上身,露出狰狞的蛟龙纹身,正暴躁地来回踱步,身上还带着水渍和硝烟味。他面前跪着几个头目,大气不敢出。
“废物!一群废物!老子养你们吃干饭的?!”李彪一脚踹翻一个头目,咆哮道,“那玄影卫是鬼吗?箭法那么准!还有那水鬼队,老子花了多少银子养的?连人家衣角都没摸到就全栽了!”
“彪哥息怒!实在是……实在是那渊亲王身边的高手太厉害了……”一个头目战战兢兢地辩解。
“厉害?厉害个屁!”李彪抓起桌上的酒坛猛灌一口,眼中布满血丝,“都是那姓林的王八蛋坑老子!说什么只是吓唬吓唬,拖延几天!结果呢?那是要命的阎王!他妈的,敢耍老子!”
就在这时,一个心腹慌慌张张跑进来:“彪哥!不好了!外面……外面好像被围了!几个出去探风的兄弟,都没回来!”
“什么?!”李彪脸色剧变,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刚逃回来就被围了?这度……是官府?还是……渊亲王的人?!
他猛地冲到窗边,想推开窗户查看。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窗棂的刹那——
“砰!”
窗户连同半边木框被一股巨力从外面撞得粉碎!木屑纷飞中,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闪入!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谁?!”李彪大惊失色,本能地挥拳砸去!
那青影正是青鸾!她身形如柳絮般轻盈一旋,避开李彪势大力沉的一拳,同时右手如电探出,精准地扣住了李彪挥拳的手腕命门!左手一翻,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已抵在李彪的咽喉!
“别动。”青鸾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这一切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屋内的几个头目甚至没反应过来,李彪已被人制住!他们刚要拔刀,窗外、门口瞬间涌入数名同样身着夜行衣、身手矫健的暗凰卫,手中利刃寒光闪闪,瞬间控制了局面。
“你……你们是什么人?!”李彪又惊又怒,感受着脖子上匕的冰冷,不敢妄动。
“取你狗命,拿你罪证的人。”青鸾冷冷道,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屋内,“李彪,你勾结户部侍郎林志远,意图截留赈灾粮,待价而沽,罪证何在?!”
李彪瞳孔猛缩:“你……你胡说!老子不认识什么林侍郎!”
“是吗?”青鸾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抵着李彪咽喉的匕微微用力,一丝血线渗出,“那醉仙居的密会,你小舅子牵的线,林志远亲笔写给你的‘滞粮半月,待价而沽’的密信,也是胡说?”
李彪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对方连密信内容都知道?!完了!他最后的侥幸心理被彻底击碎。
“信……信在……”李彪声音颤,眼神绝望地瞟向屋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个伪装成普通木墩的暗格。
一名暗凰卫立刻上前,按照青鸾的示意,摸索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暗格弹开,里面赫然放着几封书信和一本账簿!
青鸾迅取过,展开最上面一封,借着灯光一看,正是林志远那熟悉的笔迹,内容清晰写着:“……粮船将至,望李舵主设法滞于淮安半月,待粮价再攀高峰,再行放还……所得之利,你我五五之数……林志远拜上。”落款处,还盖着一个模糊的私章印记。
“好一个‘滞粮半月,待价而沽’!”青鸾冷笑一声,将信件和账簿小心收起,“带走!”
数日后,宸京,金銮殿。
早朝气氛压抑。南方灾情急报雪片般飞来,平凉府等地流民暴乱愈演愈烈,甚至有冲击州府粮仓之举。皇帝昭元帝脸色铁青,端坐龙椅之上,目光如刀扫视着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
“赈灾粮船,如今行至何处?”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兵部尚书秦烈出列:“回陛下,据最新驿报,渊亲王殿下所率粮船,已过徐州,不日将抵达灾情最重的平凉府外。”他顿了顿,补充道,“途中……曾在淮安段遭遇小股水匪骚扰,已被殿下率护卫击退,粮船无损。”
“水匪骚扰?”昭元帝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扫向站在九皇子身侧的林志远,“林爱卿,你身为监察使,随船同行,可知详情?”
林志远心头一跳,连忙出列,躬身道:“回陛下,确有此事。那伙水匪凶悍异常,幸得王爷神勇,玄影卫精锐,方保粮船无恙。微臣……微臣当时护持九殿下,未能亲临杀敌,实在惶恐。”他避重就轻,将截杀说成骚扰,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高亢的通传:“启禀陛下!渊亲王殿下八百里加急奏报!人已至殿外候旨!”
“宣!”昭元帝精神一振。
一身风尘仆仆却依旧挺拔如松的君临渊大步走入殿中,玄色亲王蟒袍上似乎还带着运河的水汽与硝烟味。他身后,墨影捧着一个密封的锦盒。
“儿臣参见父皇!”君临渊行礼。
“平身!临渊,粮船无恙否?灾情如火,刻不容缓!”皇帝急切问道。
“托父皇洪福,粮船无恙,已加驶向平凉。”君临渊声音沉稳,“然,途中遭遇并非寻常水匪骚扰,而是漕帮淮安分舵舵主李彪,率数百悍匪武装截粮!”
“哗——”朝堂上一片哗然。武装截粮!性质截然不同!
“竟有此事?!”昭元帝勃然色变。
“千真万确!”君临渊目光如电,直射向脸色瞬间煞白的林志远,“儿臣率护卫击退匪徒,擒杀水鬼数名,匪李彪遁逃。然,天网恢恢!”他侧身示意墨影。
墨影上前,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信件和账簿,高高举起:“此乃儿臣属下,于匪李彪老巢黑水坞中搜出的罪证!户部侍郎林志远,身为朝廷命官,钦命赈灾监察使,不思报效皇恩,体恤灾民,反而与匪李彪勾结,密令其滞押赈灾粮船半月,意图待粮价飞涨后牟取暴利!此有林志远亲笔密信为证!‘滞粮半月,待价而沽’八字,铁证如山!另有账簿,记录其历年贪墨、勾结漕帮、倒卖官粮之罪行!”
墨影的声音洪亮清晰,将密信内容和账簿关键条目大声宣读出来。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大殿中炸响!
“不!不可能!这是栽赃!是陷害!”林志远如遭雷击,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着君临渊嘶声力竭地喊道,“陛下!陛下明鉴!臣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这……这定是渊亲王殿下不满臣随行监察,故设此局陷害于臣!请陛下为臣做主啊!”他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父皇!舅父是忠臣!是好人!七皇兄冤枉他!”年幼的九皇子君临瑞也被这阵势吓坏了,看着自己“和蔼可亲”的舅父如此凄惨,忍不住带着哭腔扑到御阶前,扯着皇帝的龙袍下摆哀求,“父皇!您救救舅父!求您了!”
九皇子的哭求,如同火上浇油。昭元帝看着跪地喊冤、状若疯癫的林志远,又看看扯着自己龙袍哭得小脸通红的幼子,再看看阶下神色冷峻、手持铁证的君临渊,脸色变幻不定。愤怒、猜疑、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铁证当前,林志远的喊冤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但九皇子的哭求,却让这桩本已清晰的贪腐通匪案,蒙上了一层复杂的阴影。皇帝会如何决断?是相信铁证如山,严惩林志远以儆效尤?还是会因幼子的哭求,动摇迟疑,甚至……给林志远一丝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