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队伍离了宸京地界,一路南下。起初几日,尚算平静。官道虽因干旱少雨而尘土飞扬,但沿途州县官员得知渊亲王亲临督赈,又有九皇子同行,无不战战兢兢,小心迎送,粮队通行无阻。
然而,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已在涌动。
九皇子君临瑞年纪尚小,起初的新鲜劲过去后,旅途的劳顿便显露出来。他乘坐的马车虽布置舒适,但连日颠簸也让他小脸白,精神萎靡,大部分时间都在车内昏睡。林志远作为“辅佐”九皇子的监察使,表现得极为殷勤周到,嘘寒问暖,俨然一副忠心老仆的模样。他时常凑到九皇子车驾旁,低声说着什么,又或是指点着外面的“风土人情”,脸上始终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谦恭笑容。
墨影和他手下的玄影卫精锐,如同最沉默的影子,混杂在庞大的护卫队伍和民夫之中,毫不起眼。但他们的眼睛,却像最精密的仪器,时刻锁定着林志远及其几个心腹随从的一举一动。墨影现,林志远似乎对行程格外关注,尤其当队伍靠近主要水道时,他总会找借口离开片刻,或派亲信快马离开队伍。
“王爷,”墨影寻了个隐秘时机,向君临渊低声禀报,“林志远昨日派出一名心腹,持其手令,快马赶往淮安方向。我们的人远远缀着,见他进了淮安城最大的酒楼‘醉仙居’,与一个商贾模样的人密谈了约半个时辰。”
“醉仙居?”君临渊骑在马上,目光望着前方烟尘滚滚的官道,眼神冷冽,“那是漕帮在淮安的一个重要据点。”漕帮,控制着运河漕运命脉的庞大民间行会,势力盘根错节,亦正亦邪。在此时此地与漕帮的人密会……林志远想做什么?
“属下已命人设法接近,探听那商贾身份。”墨影继续道。
“嗯。继续盯紧。粮队即将转入运河水路,此乃关键。”君临渊沉声道。陆路虽慢,但相对可控。一旦上了船,千里运河,水波浩渺,变数陡增。
又行两日,赈灾队伍抵达淮安府。三十万石粮食需在此卸车装船,经运河南下,直抵灾情最烈的平凉府一带。码头上,漕船如林,桅杆如织。负责此次漕运的是漕运衙门指派的一个姓孙的押运官,态度恭敬,但眼神深处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装船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在孙押运官的指挥下,民夫们动作麻利,一艘艘漕船很快被沉甸甸的粮袋压得吃水颇深。林志远背着手在码头上“巡视”,不时与孙押运官低声交谈几句,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君临渊亲自在码头督看,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艘装粮的漕船,扫过每一个忙碌的民夫和官吏。他并未现明显的异常,但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萧云倾临行前的叮嘱犹在耳边:“水运虽快,但河道漫长,关卡林立,漕帮、水匪、乃至贪官污吏,皆可成拦路之虎。”
入夜,粮船编队完毕,在孙押运官的号令下,缓缓驶离淮安码头,进入宽阔的运河主航道。夜色笼罩河面,只有船头的灯笼和天上的星月,映照着粼粼波光。船队尾相连,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在寂静的河面上滑行。
君临渊站在主船的船头,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他没有睡意,心中的警兆如同绷紧的弓弦。墨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王爷,青鸾姑娘密报。江南潜龙卫查到,林志远的一个小舅子,是淮安府数一数二的粮商,与漕帮淮安分舵舵主‘混江龙’李彪……过从甚密。李彪此人,唯利是图,心狠手辣。”
君临渊眼神一寒。果然!林志远的手,已经伸向了漕运这条命脉!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凄厉尖锐的螺号声骤然划破寂静的夜空,从运河两岸的芦苇荡中响起!紧接着,无数火把如同鬼火般瞬间点亮,将大片河面照得亮如白昼!
“戒备!敌袭!”船队护卫统领的嘶吼声响起,带着惊怒。
只见两岸芦苇丛中,如同鬼魅般钻出数十条快船!这些船体型狭长,度极快,船头包着铁皮,显然是专用于水战的“浪里钻”!每条船上都站满了手持刀斧弓弩、面目凶悍的汉子,为一艘大船上,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袒露的胸膛上纹着狰狞蛟龙的大汉,手持一柄九环鬼头大刀,声如洪钟:
“此河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船上的粮食,爷爷‘混江龙’李彪,全要了!识相的,乖乖靠岸!否则,管杀不管埋!”
漕帮!果然是漕帮!而且是淮安分舵舵主李彪亲自带人截粮!
船队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护卫们纷纷拔刀张弓,民夫们惊恐尖叫。孙押运官吓得面无人色,缩在船舱里瑟瑟抖。
九皇子君临瑞被惊醒,吓得哇哇大哭。林志远连滚带爬地冲出船舱,看着两岸密密麻麻的火把和凶神恶煞的匪徒,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有惊恐,似乎……还有一丝意料之中?
君临渊屹立船头,玄衣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染血。他面沉如水,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两岸嚣张的匪船,最后定格在李彪那张狂的脸上。怒火在他胸中燃烧,但更冷的是杀意。他缓缓抬起手。
“玄影卫!”冰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河面的喧嚣。
黑暗中,数十道身影如同捕食的夜枭,无声无息地从粮船各处阴影中跃出,手中劲弩在火把下闪着幽冷的寒光,箭头齐刷刷对准了那些嚣张的快船。墨影手持双刃,立于君临渊身侧,如同出鞘的利剑。
“本王奉旨赈灾,此粮乃灾民救命之物!尔等鼠辈,安敢劫掠?!”君临渊的声音如同冰河炸裂,带着无上威严与凛冽杀气,瞬间压过了李彪的咆哮,“限尔等三息之内,弃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李彪被君临渊的气势所慑,微微一滞,但随即凶性大,狂笑道:“哈哈哈!什么狗屁王爷!在老子这运河上,皇帝老子来了也得交钱!儿郎们,给我……”
他的话音未落!
嗖!嗖!嗖!
数支漆黑的弩箭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向他身旁几个挥舞兵器的悍匪!箭矢贯喉而入,连惨叫都未及出,那几个悍匪便噗通栽入河中!
快!准!狠!
玄影卫的出手,如同死神挥镰,瞬间震慑全场!漕帮匪徒的喧嚣叫骂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惊恐的眼神。
李彪的笑容僵在脸上,看着身边瞬间毙命的心腹,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对方护卫中竟隐藏着如此可怕的高手!
“一。”君临渊冰冷地开始计数,如同阎王的催命符。
李彪额头青筋暴跳,握刀的手微微颤抖。是拼死一搏,还是……他凶狠的目光扫过粮船,扫过船头那个如同杀神般的玄衣亲王,最终,怨毒地停留在脸色煞白、眼神躲闪的林志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