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既下,朝堂上的暗流并未平息,反而在无声中涌动得更加湍急。皇帝昭元帝这一手“制衡”,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下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渊亲王府内,气氛凝重。书房里,君临渊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郁郁葱葱的草木,眼神却锐利如鹰,穿透了繁华宸京的虚假平静,直抵南方那片焦渴的土地。他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的弧度透着一股压抑的冷硬。
“九弟年幼懵懂,不过是父皇放在明面上的一颗棋子,真正麻烦的,是那个林志远。”君临渊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林氏一族,与萧府后宅那位狠毒的继母林氏同气连枝,早已是渊王府的眼中钉。林志远此人,在户部素有“钱篓子”之称,精于钻营,与宸京几家哄抬粮价的大商行关系暧昧。让他担任监察赈灾钱粮的监察使?无异于纵狼入羊群!
萧云倾坐在一旁,指尖轻轻拂过茶盏温热的边缘,眼神沉静,思绪却飞快运转。“林志远必会借机生事,或是在钱粮调拨上拖延克扣,或是在账目上做手脚,甚至……与地方上那些硕鼠勾结,将赈灾粮中饱私囊。九皇子在他身边,一则可为掩护,二则……若出了纰漏,也可推到稚子无知上。”她分析着,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当务之急,是确保第一批赈灾粮能尽快、安全地运抵重灾区平凉府。那是暴乱的火药桶,必须先稳住。”
“墨影。”君临渊唤道。
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角落:“王爷。”
“你亲自挑选一队玄影卫精锐,乔装改扮,混入第一批运粮队伍。”君临渊下令,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任务有二:其一,暗中保护粮队安全,若有宵小胆敢觊觎,杀无赦!其二,盯死林志远!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见了何人,收了何物,事无巨细,都给本王记下来!但记住,非万不得已,不可暴露身份,更不可干涉其‘监察’之权。”他要的,是铁证!是足以将这蛀虫连根拔起的铁证!
“属下领命!”墨影抱拳,眼中寒光一闪。
“青鸾。”萧云倾也开口。
“属下在。”青鸾应声。
“暗凰卫抽调人手,全力配合潜龙卫在江南的行动。重点查两件事:其一,林志远及其背后林家在江南的产业、人脉,尤其是与粮商、漕运的关联;其二,严密监控江南官场,尤其是那些曾与已故周明远过从甚密,又在粮仓案中可能涉案的官员动向。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密报。”萧云倾的指令同样清晰果断。她要双管齐下,在后方为君临渊扫清障碍,提供情报支撑。
“是!”青鸾领命而去。
部署完毕,书房内暂时陷入沉默。君临渊转身,看向萧云倾。她清丽的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连日殚精竭虑,既要应对朝堂风波,又要部署后方行动,还要忧心南方灾情。
“云倾,”君临渊的声音柔和了些许,“京中诸事,便托付于你了。粮价、防疫、还有……父皇的心思。”皇帝的心思,永远是最难测的风向标。
萧云倾抬眸,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那里有担忧,有信任,更有无需言说的沉重责任。她轻轻颔,眼神坚定如磐石:“放心。宸京有我。你此去,山高路远,危机四伏,更要当心。林志远是明枪,九皇子身边……未必没有暗箭。”那个看似懵懂的十岁孩童,生在帝王家,真的会一无所知吗?
君临渊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你我夫妻一体,何惧魑魅魍魉?你在京中稳如定海神针,我在南方方能放手施为。待我……为灾民开出一条生路来!”
三日后,宸京南门外,旌旗招展。
第一批由户部紧急调拨的三十万石赈灾粮已装车完毕,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拉车的驽马打着响鼻,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谷物的气息。兵士盔甲鲜明,肃立两旁。
皇帝昭元帝亲临城楼,为赈灾钦差送行。他身着明黄龙袍,威严的目光扫过下方。君临渊一身玄黑亲王蟒袍,身姿挺拔如松,立于最前,气度沉凝如山岳。在他身侧稍后,是穿着杏黄皇子袍服、小脸紧绷、带着明显紧张与好奇的九皇子君临瑞。再旁边,则是新晋监察使林志远,一身簇新的四品官袍,脸上堆着恭敬谦卑的笑容,眼神却不时闪烁着精光。
“皇七子临渊,皇九子临瑞!”皇帝的声音通过侍从官传下,“尔等此行,身负朕之重托,黎民之厚望!当同心戮力,体察民瘼,安抚流离,平息祸乱!赈灾钱粮,乃百姓救命之物,一丝一毫,皆关乎性命社稷!务必谨慎清正,若有差池,朕绝不轻饶!”
“儿臣(臣)领旨!定不负父皇(陛下)重托!”三人齐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城外回荡。
君临渊翻身上马,动作矫健利落。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高耸的宸京城墙,目光似乎穿透了距离,与城中某处牵挂的眼神交汇。随即,他勒转马头,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出!”
一声令下,庞大的车队缓缓启动,车轮辚辚,扬起漫天尘土。君临渊一马当先,玄衣黑马,如同劈开混沌的墨色利刃。九皇子在林志远的搀扶下,有些笨拙地爬上为他特备的舒适马车。林志远则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跟在九皇子车驾旁,脸上依旧带着那副谦恭的笑容,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绵延的粮车,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
尘土渐渐模糊了远行的队伍。城楼之上,昭元帝久久伫立,目光深邃难明。派出的,是能臣,也是隐患;是希望,亦是制衡。这三十万石粮食,能否真正喂饱灾民的肚腹,浇熄暴乱的火焰?还是……会成为点燃更大风暴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