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黏在天膳阁后厨的窗纸上。
苏小棠揉了揉涩的眼,指腹扫过案几上堆叠的考核文书,最上面那本封皮压着朵半干的野菊——是孙巧娘的。
她指尖刚要掀开,袖中突然传来灼烧感,像被炭块烫了手背。
"阿桃,去前院取些松烟墨来。"她声音平稳得像秋日的井水,垂眸时睫毛遮住眼底翻涌的惊色。
等小丫鬟蹦跳着跑出门,才快步绕过腌菜缸,撩起墙根褪色的蓝布帘。
密室的潮气裹着霉味扑面而来,她反手闩上门,从袖中抖出那枚铜牌。
锈迹正以肉眼可见的度剥落,露出底下青黑的铜身。
更骇人的是,昨日"真火归位,宿命重启"那八个字,此刻竟顺着铜牌纹路缓缓流转,像被无形的手在拓印。
苏小棠屏住呼吸凑近,指尖刚要触碰,铜牌突然烫得灼人,她猛地缩回手,却见那些字在跳动间连成新的句子:"灶火不熄,本味有源"。
"咚——"
木门被叩了三下,是陆明渊的暗号。
苏小棠迅将铜牌塞进衣襟,转身时已理好鬓角碎。
推开门,晨雾里立着道月白身影,腰间玉牌在雾中泛着冷光。
"早膳还没送?"她故意扬声,余光瞥见陆明渊袖中鼓着信匣。
"送了玫瑰酥,你房里的狸花叼走半块。"他说着步进密室,门帘在身后荡出细小的风,"皇帝昨夜批了三道折子,第一道是彻查御膳房旧账,第二道是礼部重审心觉技法认证。"信匣"啪"地落在案上,他指节叩了叩匣面,"第三道"
"与我有关?"苏小棠按住匣盖,掌心能感觉到里面羊皮纸的纹路。
陆明渊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有人翻出三年前你初入御膳房时的卷宗,说本味感知不符祖制。"他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碎了什么,"陈阿四今早押着地下作坊主过堂,那老东西嘴硬得很,偏生被他用辣椒水灌出句话——火灵香的方子,是前主事李忠年亲手教给个玄焰门的道士。"
"玄焰门?"苏小棠瞳孔微缩。
她记得老厨头曾说过,民间有教派专司火种,自称能沟通灶神,"他们要火种做什么?"
"做局。"陆明渊从袖中摸出粒蜜饯,塞进她紧攥的手心,"你昨夜看见的真火,怕是他们养了二十年的局。
如今火要归位,有人慌了。"
密室里的炭炉"噼啪"爆了个火星。
苏小棠捏着蜜饯,甜味在舌尖漫开,却压不住喉间的涩。
她忽然想起昨夜断墙上那团金光,想起铜牌烫时心口的震颤——原来不是巧合,是有人在推,有人在等。
"阿四那边"
"他审得狠。"陆明渊勾了勾唇角,"今早我路过诏狱,听见那作坊主哭嚎着说道士左眼角有朱砂痣。"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衣襟处,那里隐约露出铜牌的边角,"小棠,若真有人要查你的本味感知"
"查便查。"苏小棠打断他,指尖抚过案上的考核文书,"当年老帮厨教我辨味时说,好厨子的舌头是长在灶膛里的。"她抬头时眼里有火,"他们要查神,我便给他们看——真正的厨道,在锅铲间,在柴米里,不在什么铜牌上。"
陆明渊望着她亮的眼睛,忽然笑了。
他拾起信匣转身,门帘掀起时带进片晨光,恰好落在苏小棠腰间的红绳上。
那是老帮厨临终前塞给她的,里面裹着半块烤红薯干,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像颗跳动的心脏。
"该去诏狱看看了。"他脚步顿在门口,"陈阿四那脾气,指不定把人审出什么新花样。"
门"吱呀"合上后,苏小棠重新取出铜牌。
那些流转的字不知何时停了,只余"灶火不熄"四个大字,烫得她心口疼。
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被嫡姐推进柴房,是老帮厨摸黑塞给她块烤红薯,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时,她竟鬼使神差地说出:"这红薯种在西坡,浇的是后山泉水,晒了三场秋阳。"
老帮厨当时的惊呼声还在耳边:"小丫头,你这舌头"
可后来呢?
后来她总以为是天赋,是运气,却从未想过,这"本味感知",会不会早在她碰着第一把锅铲时,就被烙进了骨血?
窗外传来阿桃的喊声:"苏掌事!
陈掌事派人来说,作坊主找了新线索!"
苏小棠将铜牌贴在胸口,转身时带起风,吹得案上的考核文书哗哗作响。
孙巧娘那本的封皮被掀开,露出里面工整的字迹:"技法需走心,心觉在本味"。
她望着那行字,忽然想起昨夜真火升起时,天边云边泛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