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签和尚说的话,倒和云新阳心里想的差不离——意思是他是不是读书的料子,自己反倒拎不清。
这话若是说给云新阳,他压根不会往心里去,可胡添翼不一样。他虽一考就中了秀才,可进了府学,跟其他同年一比,差距立显,本就没多少中举的信心,这会儿被这签一戳,整个人瞬间蔫了。
云新阳几人转到寺庙侧院,倒现这儿景致不错,游人也少,旁边恰好有座空着的小亭子,云新阳便提议:“去亭子里坐会儿,歇口气吧。”
几人刚坐下,胡添翼就蔫头耷脑地嘟囔:“难道我真就一点希望没有?可我要是就这么放弃了,我爹该多失望啊……”
云新阳看他这模样,知道若不把这胡大少爷的情绪安抚好,今日这庙会怕是逛不尽兴了,只得开口劝:“先,凡事别听旁人随口胡说,得自己攥着主动权;再者,也别只盯着你爹失不失望,先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想干什么,得有自己的盘算。”
“盘算?怎么盘算啊?”胡添翼这会儿脑子像生了锈,反倒更迷茫了,眉头皱成个疙瘩。
吴鹏展却满不在乎地接话:“你管他读书有没有希望?也别急着想什么计划。反正你老爹还不到不惑之年,家里的生意再打理十年也没有问题,你又不缺银子。就给自己十年时间呗,老话不是说三十而立?十年后你才二十八,急什么?”
许是两人天天斗嘴,吴鹏展比云新阳更懂胡添翼。这一番话落,胡添翼像是被点醒了,“啪”地一拍大腿:“对啊!我又不缺银子,又不急着养家,再读他十年又何妨!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看热闹去!”说着就腾地起身要走。
云新阳也跟着起身,快到小院门口时,忽然提醒:“别忘了杨家宝说的,庙会上小偷多,把身上的银钱护好。”
新昌一听,赶紧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向云新阳:“公子,您帮我收着吧。”
云新阳没伸手:“你身上总共就那几十文钱,给了我,你瞧见什么想买的还得找我要,多麻烦。”
新昌摇头,一脸认真:“我没什么要买的,公子您就帮我拿着吧。”
云新阳信他这话——这布包里的五十文,还是半年前从家里出来时给的,竟一文没动过。只得接过来揣进自己怀里。
小扣子有样学样,也把自己的小荷包递给了自家少爷。胡添翼的小书童杆子见了,也从怀里掏出个鼓鼓的钱袋子,送到胡添翼面前。胡添翼自觉能护好钱财,信心满满地接过来,贴身揣进胸口。
云新阳走出庙门,顺着上山的路往下走了约莫百来级台阶,转过个弯,胡添翼说的热闹场面就撞进了眼里——半里路之外,道路两旁摆满了摊子,吆喝声此起彼伏,天又热,人又多,闹哄哄的,用“热闹”这个词还真是贴切。
几人走过一段窄道,到了地方宽阔的摆摊处,云新阳看着胡添翼见了花生买一包,见了卤蛋要几个,连糖画、捏的面人都忍不住伸手摸,忍不住好笑——这哪还看得出来他方才在庙里抽下下签时的颓丧?吴鹏展在旁边不停打趣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着嘴。云新阳瞧着,倒觉得像胡添翼这样没心没肺地活着也挺好,至少比旁人少些愁绪,多些乐子。
几人走到一个玩具摊前,胡添翼又挪不动脚了,伸手把摊上的玩意儿摸了个遍。摊主连忙推销:“这位公子,您瞧瞧我这玩具,雕得多精细,打磨得多光滑!您买回去给孩子玩,保准不会有木刺扎着手。”吴鹏展听了“噗嗤”笑出声,胡添翼闹了个大红脸。这倒提醒了云新阳——家里还有个大侄子呢。去年回去时情况特殊,竟忘了给他带件礼物。这摊上的玩具倒真如摊主说的,质量不错。他便问起价钱,摊主道:“都是我自己雕的,价钱公道!”接着一一报了每个玩具的价。云新阳觉得确实不贵,索性把十二生肖买了个全。又想起还有兴旺,之后再遇玩具摊,便多留了几分心。
忽然,胡添翼高声喊:“快!那边有热闹!”
云新阳抬头望,只见路边围了密密实实一圈人,便跟着奔过去的胡添翼挤了过去。几人往前凑了凑,才看清是有人在玩喷火的把戏。
他没觉得多稀奇,倒想起武师傅以前说的——如何凭着一个人的穿着、面相、眼神、举止判断对方的职业、品性。平日里他们生活的圈子简单,难得有机会处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便不想错过练手的机会,目光落在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人身上。忽然,他瞥见旁边一个瘦小的男人,没看里头的杂耍,反倒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眼睛和手时不时往旁人的腰间、胸前探。云新阳嘴角轻轻勾了勾——这是个小偷,再明显不过了。
机敏的偷儿忽觉一道视线如芒在背,猛地抬眼四扫。恰在他目光扫来的刹那,云新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转头望向别处。
其实早在杨家宝提醒前,他便从武师傅那儿听过——庙会上的偷儿多如过江之鲫,一波接着一波。有独来独往的“孤狼”,有三五成群的团伙,更有甚者,是某些地方恶势力专门豢养的,绝非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能招惹的。故而只要偷儿不把主意打到自己或同伴身上,他便只当没看见。
那偷儿本就胆大,扫了一圈没寻到注视的源头,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又悄悄探向人群,准备继续开工。云新阳正暗忖“各安其事便好”,目光却猛地一凝——偷儿这次的目标,竟是站在他身前、穿着月白绸缎衫的胖子胡添翼。这胖子正踮着脚看杂耍,脸蛋因兴奋涨得通红,压根没察觉到偷儿的行为。
偷儿手极快,如狸猫探爪,悄无声息地伸进胡添翼胸前衣襟,摸出个绣着“胡”字的青布钱袋,正要往怀里揣,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手牢牢钳住,钱袋也被顺势夺了去。偷儿一愣,眼露惊疑:是撞了同行黑吃黑,还是偷到了这人的同伴?云新阳挑了挑眉,捏着钱袋轻轻掂了掂,并未往自己怀里塞——偷儿这才反应过来,竟是偷到了对方同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