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内之事,为东家分忧,不足挂齿。”解堪敦厚浑圆的脸上笑容可掬,举杯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
“嘻——公子有所不知,”涂展放下酒杯,绘声绘色地说道,带着几分后怕与炫耀,“在南向国与曾国交界,有一处三不管的险要地带,有个叫‘坐地虎’孙三的匪,盘踞多年,开了家黑店,纠集了百十号亡命徒,竟想打我们那批货物的主意!那一仗打得甚是激烈,车队护卫损伤不小,若非解供奉出手雷霆万钧,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最终群匪伏诛,孙三那恶贼也被解供奉当场斩示众……”
“哈哈哈,老解,干得漂亮!我们来时也曾和这伙贼人打过照面,交手一番,只是没你这般痛快,竟是连根拔起了!”唐焚闻言大笑,用力拍打着解堪宽厚结实的肩膀,极为熟稔快意。
姬南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随即化为赞赏:“此等恶贼,铲除了便是为民除害,也好让后来行商之人安心些。”他顿了顿,关切地问道,“……这次带来了多少人手?急需的物资可都齐全?”神色稍稍严肃起来。
“接到公子密信,我们便立刻暂停了其他几条次要线路的扩张,集中所有能动用的资源筹备,以最快度赶来。上好的精铁兵器、中原丝布、玉器、各类疗伤培元丹药、耐用布帛等等,足足五百大车!另有四十名熟练账房与二百二十名得力管事、护卫……公子,我们真要在此地常驻展?投入是否过于巨大了?”
涂展放下酒杯,确认般问道,语气中带着商人的审慎。尽管看到了城中的建设,但十万大山的蛮荒与潜在风险,仍让他本能的权衡。
“哈哈,涂先生,解供奉,你们来看!”姬南朗声大笑,起身引二人来到三楼外的宽阔平台栏杆处,指向远方城外那三座正在兴建的高耸塔楼。
阳光下,工匠们如同蚂蚁般辛勤劳作。
“其中最高的一座,将完全划拨给我们‘宝升楼’,作为在十万大山地区的总楼!此地方圆万里,大小村寨近万,各部民众逾百万之数,山中更蕴藏着无穷的天材地宝、珍稀矿产、千年林木,资源之丰,难以计数!”
“……以往这些财富,大多被零星商队以极低价格收购,或是烂在山里!呵呵,涂先生,解供奉,你们说,这笔前所未有的大生意,值不值得你我在此扎根,大干一场?”姬南张开手臂,意气风地说道,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看着涂展眼中难以掩饰的震惊与随之燃起的、比他更炽热的兴奋,以及解堪眼中流露出的凝重与震惊,姬南的恶趣味和说服人的成就感得到了小小的满足。
他转身从案上取过一枚早已备好的玉简,递了过去。
“十万大山,如今乃九黎部一家独大,日后必将不断扩张,吸纳周边诸部。宝升楼在此所要承担的,绝不仅仅是未来九黎部的战略物资供应,更要统筹大山内外所有物产的输出与输入,制定规则,掌控渠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描绘着蓝图,
“……这是一块足以令中原各大商会、甚至诸侯王室都垂涎欲滴的巨大利益。昭礼东宫已明确表示入股分润之意,镐京朝廷的一些勋贵也想通过关系分一杯羹,九黎部与天伤殿的根本利益必须得到绝对保障,而我们自己,更要借此机会,赚得盆满钵满,积累起未来真正的根基!除此之外,任何不受控制的势力若想伸手……”
姬南目光微冷,语气斩钉截铁,“那就把伸过来的手,毫不留情地砍断!当然,我们吃肉,也得让听话的合作者喝汤。只要是正正经经、遵守我们的规矩来做生意的,无论来自何方,我们一律欢迎,并承诺保证其在这十万大山内的往来安全。此乃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激动的涂展、沉稳的解堪和若有所思的唐焚,语气转为沉稳务实:“……前景固然广阔诱人,但真要完全掌控这片土地和它的财富,绝非易事。大山之内,林深苔滑,水道纵横,瘴气弥漫,真是望山跑死马。兽皮、玳瑁、象牙、珍稀香木这些在中原价值千金的货物,在此地深入各个村寨收集已属不易,要安全、大量、高效地运出去,更是难上加难,损耗极大。”
“……军事上,虎越部的主力虽溃,但其残部至今仍在深山负隅顽抗,不时袭扰;乌越、瓯越部众虽大部投降,但要真正收服其心,消除百年积怨,没有数十年持之以恒的教化、通婚、利益捆绑恐难达成。小规模的反叛和冲突,预计在未来多年内仍会持续不断。”
“……大山内还有大小部落十几家,现在只是蛰伏观望。如何将散落山中的好东西高效地收上来、平安地运出去,再把他们急需的粮食、盐铁、布匹、药物等物资精准送抵各个村寨手中,让大多数人都能从中获利,逐渐依赖并认同这套体系——这一切,极大程度上依赖诸位在前线的随机应变、精细管理与精诚合作。”
“……你们与当地部民打交道,不仅仅是简单的买卖关系,更要协助我做好情报搜集、人心安抚、乃至人心渗透的工作。当然,我们时间还算充裕,可以一步步来。我会从部族战士中调配一些熟悉地形、部族语言的人手给你们作为向导和护卫骨干,你们也要从山外多派遣一些经验丰富的得力掌柜、伙计进来——这方面,涂先生你是行家里手,全权交由你负责。”
他轻轻叹了口气,笑容稍敛,露出一丝疲惫与沉重。
其实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接手十万大山这副担子,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胜利和扩张要沉重得多。
九黎部总计三十余万的人口,要统治过四十多万的降众以及这片极其广阔、地形复杂的区域,仅是让这七十多万人在缺乏平坦耕地的情况下吃饱饭,想想就令人头痛欲裂。
山中可耕种的平地稀少,各村寨大多靠狩猎、采集、刀耕火种和少量渔猎勉强度日,风调雨顺时尚可糊口,一旦遭遇天灾、兽潮或是部落冲突,食物立刻匮乏,积怨便极易演变为互相厮杀掠夺的人间惨剧,万千年来,周而复始,从未真正停歇。治理的难度乎想象。
以九黎部如今的现状,维持七万常备军已是战时极限,且严重透支了部族潜力,所能有效控制的区域实则相当有限,更多地方只能依靠当地头人羁縻管理。
长年的围困与战争,早已让本部族众疲惫不堪、穷困潦倒,急需休养生息和实实在在的好处。
乌越部、瓯越部目前只是战败屈服于武力,虎越部更是尚未完全降服,仇恨的种子早已埋下。
从长远来看,这片土地注定无法立刻迎来太平岁月,维稳的成本极高。
因此,宝升楼此时的存在至关重要。它必须肩负起将山中财富快转化为巩固统治所需实实在在的物质基础的重任——粮食、武器、盔甲、药品、建设物资……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金钱是战争的血液,也是和平的药剂。
同时,若能通过繁荣的、覆盖广泛的贸易网络,逐渐将乌越、虎越、瓯越的部众利益与九黎部主导的体系深度捆绑在一起,让他们也能从山中资源的开和外界的物资输入中获得切实好处,潜移默化地降低他们的分离意识和反抗情绪,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经济纽带有时比武力更有效。
“……最理想的状态,是在无需天伤殿直接出面干预的情况下,我们能够依靠本地的产出和贸易利润,独立维持一支三万人左右、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常备精锐大军,其战力至少要能与天伤殿的护殿神军媲美,始终对乌越、虎越、瓯越等部保持有效的战略威慑,并能快平定任何叛乱。而要做到这一点……”
姬南目光扫过涂展、解堪与唐焚,语气凝重,“……需要持续不断的海量资源来支撑。军饷、装备、粮草、抚恤、奖励,每一项都是天文数字。在此之后,我们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和时间,慢慢地、真正地去收拢三部人心,推行教化,最终融为一体。我觉得……这条路,绝不容易,甚至可谓荆棘密布。”
涂展、解堪、唐焚三人互相望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凝重、压力。他们齐齐举起案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容易!
再不容易,也得办!这不仅是公子的霸业起点,也关乎他们每个人的前程和所能掌控的巨大资源。
世间从来没有什么轻而易举的坦途,富贵历来险中求。
随后的日子里,来自山外的商队凭借着新打通的道路和宝升楼的旗帜,开始浩浩荡荡,络绎不绝地进入十万大山。他们带来了琳琅满目的外界货物,也满载着大山的馈赠缓缓离去。
古老的群山,正以前所未有的度,与外面的世界紧密联系起来,而这股洪流,也必将冲刷并改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