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云散,明媚的阳光刺破层叠的云霭,将金辉泼洒在群山环抱的百越城上。
骤雨初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被洗刷后的清新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烟尘味,那是大战留下的、难以迅抹去的印记。
屋檐滴水声声,敲打在石阶和积水洼中,映衬着逐渐喧嚣起来的街市。
人们从临时搭建的棚屋、残存的屋檐下小心翼翼地走出,趁着这难得的凉爽天气,继续被迫中断的劳作。
整座城池内外,俨然一片庞大而忙碌的工场。大量乌越部的青壮俘虏,在九黎战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与不时响起的、清脆而极具威慑力的皮鞭破空声中,默默地奋力挖掘、搬运、建造。
尽管姬南早已严令禁止随意虐杀俘虏,他们的日子比城破之初尸横遍野的景象已好了许多,每日能得到基本的口粮和短暂的喘息,但战败者的沉重枷锁与征服者毫不掩饰的威压,以及那刻骨的族仇家怨,绝非几道看似仁慈的命令所能轻易消弭。
无声的压抑、刻骨的疲惫,以及深藏的怨愤,清晰地写在他们每一张沉默而汗湿的脸上。
城墙之下,更深的壕沟正在开挖,粗大的打通竹节后嵌套连接的竹管,如同一条条灰绿色的巨蟒蜿蜒匍匐,将更远处山间的清泉引入城中,解决未来城市的饮水问题;城内,新的道路脉络在不断延伸,房舍、客栈、仓库的木质骨架在一片狼藉中拔地而起,显露出粗犷的生机。
紧挨着巍峨的主城门处,一扇由小臂粗细铁条铸就的沉重闸门式栅栏,正被数十人喊着号子,用绳索和粗木缓缓吊装到位,在雨后清澈的阳光下泛着冷硬而无情的光泽。
主城楼已基本修缮完毕,气势更甚从前。城外不远处,三座更高的塔楼地基已然夯实,正在加紧建造,显然将成为未来的城市核心。
主城楼周围大片属于统治核心区域的宅院建设如火如荼,敲打声、号子声、监工的呵斥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混杂着痛苦与希望的重建交响曲。
又黑又瘦、身着一袭不起眼灰袍的唐焚,此刻正兴致勃勃,引着两位头戴蒙面斗笠、风尘仆仆的外来客,沿着湿润泥泞的石板路走向主城区域。
他口若悬河,不断指点着沿途新辟的街区和正在被快清理的战争遗迹,言语中充满了对这片由他参与规划的新气象的自豪。
身后二人虽面容遮掩,身形低调,但气度沉凝,步伐稳健,闻言频频点头,目光透过轻纱,审慎地扫视着这座正在从废墟和血泊中焕新生的城池。
一路行来,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柱与未能完全清洗干净的血渍仍随处可见,无声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但更多的,是忙碌穿梭的身影和日益齐整的街巷轮廓。一种劫后余生、奋力向前的粗糙生机,正顽强地试图覆盖旧的伤疤,从百越城为核心,隐隐向十万大山的广袤土地蔓延。
抵达主城楼门前不远,他们便看到了等候的身影——沉默冷厉的有象、抱着黑色小奶狗眨着大眼睛的芙茹,以及被几位九黎部长者与巫士簇拥在中间的那一位。
一道匀称中等的背影正立于门前,专注地听着身旁老者的汇报,偶尔伸出手指,清晰而准确地点划着远处城墙的某段施工方向,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带着一种乎年龄的沉稳与决断力。
姬南远远瞥见唐焚引着二人到来,对身旁老者温言交代几句,便转身含笑迎来,步履从容,远远便拱手一揖,姿态亲切而不失气度。
“涂先生,解供奉,别来无恙?许久未见,着实想念!两位一路鞍马劳顿,深入这蛮荒山域,辛苦了!”声音清朗,带着真诚的暖意。
来人正是来自南有镇宝升楼的大掌柜涂展与供奉解堪——皆是姬南核心班底中的重量级人物,这声问候也显得格外亲近,不同于寻常客套。
二人立即停步,肃然郑重还礼,姿态恭敬:“拜见公子!”
姬南快走几步,亲热地执起二人之手,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四人寒暄笑谈着步入主楼。
有象和芙茹也跟了进去。
此主楼是在禽子楠自焚后的废墟上,由姬无方等人主持重建,不仅更加宏伟坚固,增设了大量符箓加固的防御工事和射箭孔,内部职能划分也更为明晰。
一楼是开阔无比、可容纳二三百人议事宴饮而不显拥挤的大殿,辅以数间处理不同事务的偏殿。二楼正中,一副巨大的十万大山立体微缩地图铺陈于地,山峦起伏、河流蜿蜒、主要村寨关隘惟妙惟肖,精细至极,引人遐想。
四周三十余间屋内,午龟、安雯、元凉、高元、蔚然、檀檀奴等十余名得力干练的年轻人与众多管事正各司其职,算盘声、低语声、脚步声交织,一片繁忙景象。
三楼则是巫觋的寝殿、书房与核心治事之所,亦是百越城当前的制高点。
凭栏远眺,全城风光与远处山峦尽收眼底。此刻,明媚的阳光穿过廊柱与窗棂,将室内映得一片通明,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飞舞。
一场小规模但精致的接风宴席早已设下。
百战之后,他乡遇故知,气氛自然热烈。四人落座,开怀畅饮,交流别后情形。
有象搬了张椅子坐在门边,小口啜着米酒,警惕地留意着四周;芙茹则安静地坐在稍远些的席垫上,怀里抱着那只黑色小奶狗,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厅内谈笑风生的众人,目光尤其在姬南身上停留得多些。
姬南眉宇间也难得流露出彻底的放松与快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涂展开始禀报宝升楼近期的迅猛展。凭借天伤殿的背景以及几位大妖王的暗中支持与入股,宝升号在涂展这位妖族奇才的操持下堪称急扩张,已于周边诸多重要城镇大邑开设分号,生意极为红火,资金流充沛。
偶遇地方势力或江湖麻烦,明面上亮出天伤殿的玉牌,暗中有解堪这等高手出面“协商”,大多能迎刃而解,甚至反过来吸纳一些当地势力。
这些情况,以往虽通过隐秘渠道定期向姬南汇报,但当面听来,更觉惊心动魄又成绩斐然。
“……从洛邑出至此,一路所有关窍俱已用重金或人情打通,沿途重要诸侯、仙门、帮会皆已投递拜帖并送上薄礼,沿线计划中的店铺、中转仓库、可靠人手均已安排就绪……”涂展笑着总结道,语气虽谦,却不无自得,这是他能力的证明。
“……涂先生说得轻巧,这一路穿州过府,跋山涉水,风霜雨雪,怕是也没少经历厮杀险阻,辛苦解供奉了。”姬南笑着转头,向一旁话语不多、始终面带憨厚笑容默默吃喝的解堪举杯敬酒。
他深知许多“打通关窍”的背后,绝不仅仅是金银和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