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源源不断的钱财,”姬南描绘着蓝图,“我们便可加固城寨、购买充裕的粮草牲畜、让我们的族人穿上丝布、佩戴玉器、用上最精良的铁器、甚至购买强壮的奴隶来耕种劳作……我还有个想法,每年可从这些收益中,专门拨出一大笔,作为九位族长的年禄,酬谢他们为部族管理操劳之功。即便将来年老荣退,亦可继续领取丰厚的钱帛养老。我在中原尚且置办了些田庄产业,诸位叔伯日后若有闲暇,大可携家带口外出游历一番,见见外面的广阔世界,岂不快哉?”
四位族长听得目光亮,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几分,连早已通过气的孚虎也下意识地放下了筷子。
巨大的利益前景仿佛具有魔力,几乎让他们忘记了对权力的不舍,几人看向姬南的眼神炽热,几乎要放下身段搂着他称兄道弟。
坐在一旁的彭巫风似乎有些看不过去师弟这般赤裸裸的“利诱”,轻轻敲了敲筷子,出清脆的响声,以示提醒。
姬南从善如流,立刻举杯向三位大巫敬酒,笑容变得诚恳而略带谦逊:“师娘、师兄,丑北姑娘,这四位叔伯都是部落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明事理、顾大局,我一向是极为敬重的。我年轻识浅,日后部落的诸多大事,还要多多向他们请教才是。”
他话锋一转,回到正题,语气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我的这些想法虽好,但若提交九族议事去讨论,恐怕仍会有人因循守旧,只顾眼前蝇头小利,或是囿于部族私见,从中阻挠……白白错过了这大兴我九黎的良机。若几位叔伯愿意信我、容我放手去做,我周南在此立誓,必事事请教,绝不敢专断独行,所得收益,也定按最公允的方案分配于各族。”
烜风放下筷子,目光看似随意地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丑北、咸巫和彭巫,然后才笑着看向姬南,状若不经意地问道:“上次大战,我部奉命守摸鱼峒,虽战事不算最烈,却也不敢分兵支援前线。说起来,巫觋用兵如神,尤其是最后决战时刻,听说有一支神秘至极的大军如天降神兵,突然出现,一举击溃了禽子楠最精锐的中军,这才锁定胜局?不知……那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伟力?”
妲狐与福坤也立刻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姬南。此事不仅他们好奇,整个九黎上下,乃至败亡的乌越四部残众,无不对此极为关注,心中充满了惊疑与忌惮。
这样一支强大而神秘的军队从何而来?归属何方?若当日他们是相助乌越四部的,那么如今成为阶下囚的,恐怕就是九黎了。
姬南闻言,摆手一笑,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从容不迫地拿出准备好的说辞:“烜风叔伯过奖了。我巫族素有‘行觋坐巫’之传统——巫女守家,主持教化;觋男外出,奔走四方。想必各位叔伯都还记得,我师父年轻时,便曾长期在外游历。他老人家所为,正是为我九黎开拓生机,广结善缘。巫殿之下专设‘影巫殿’,派遣精锐外出潜伏各地,这并非秘密,几位叔伯当年想必也曾出力支持。”
他顿了顿,继续用半真半假的话语编织:“师父他老人家交游广阔,年轻时结识天下英豪,与不少仙门大派的掌权者皆有深厚的交情,甚至有过命的恩义。我们派出的‘影巫’之中,亦有人机缘深厚,已成为一方强大的修士。我此次归来,继承大巫觋之位,一个重要使命便是遵循师父留下的线索与人情,将他们重新召集起来……为的便是在敌人最不设防之时,予其致命一击。这才侥幸,换来了最终的胜利。”
黄夷族的妲狐族长狐疑地追问:“是你亲自召集他们前来参战的?他们究竟是谁?属于何方仙门大派?莫非……只有巫觋你一人能够调动?巫女她……也无法号令吗?”这个问题极为关键,直接关系到这支可怕力量的归属和控制权。
姬南大笑举杯,语气自信而肯定:“自然!我有师父留下的专属信物与密语传承,唯我一人能号令他们……而且,诸位所见,或许还只是其中一部分力量。若再给我些时日,让我完全整合师父留下的这些资源,我能调集来的外援,将会远诸位想象。”他话语中暗示着更深厚的底蕴和更强大的潜在支持。
坐在下的丑北听得心里暗暗撇嘴:“若真给你足够时间和资源,你怕不是要把整个天伤殿上千修士和几万护殿神军都搬来十万大山?到时候,山里这些部落还怎么跟你玩?怕是只能跪地投降了。”但她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
席间气氛因这支神秘军队的话题而略显凝滞,几位老族长闷头喝酒,心中各自盘算,对姬南愈忌惮,也愈觉得与其对抗,不如合作。
于夷族的孚虎忽然将酒杯重重一顿,借着几分酒意,朗声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反正我老孚是想通了!如今大局已定,又不打仗了,还有这么大笔的钱财好处可赚,谁还耐烦天天去搞那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破事?我要交权!回家安心当我于夷族的大族长,让族里的崽子们多生娃、多盖房、过好日子!”
他环视其他三人,声音更加洪亮:“况且巫觋说了,只是交出兵权,方便统一调遣,日后打仗更得力!各族内部事务,还不是照旧由我们自己管?说实在的,咱们这几个老家伙,谁心里没点数?谁真能坐上巫觋那个位子?怕是刚有点念头,其他八族就能跳起来反对!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年轻人去折腾!巫觋有本事,有门路,还能带大家财,有什么不好?”
他瞪着烜风、妲狐和福坤:“你们还想不开?死抱着手里那几把破铁刀、万把号人马有什么用?真打起来,咱们捆一块是他对手吗?操心费力还不赚钱——那不是傻吗!”
畎夷族的福坤性格较为谨慎,没有立刻接孚虎的话,而是转头望向一直沉默用餐的丑北,轻声问道:“丑北姑娘,巫女……是何意见?巫殿对此……我们终究还是要听巫女的示下。”他将决定权抛给了巫女的代表,这也是在场许多人的想法。
丑北放下竹筷,面无表情地望着亭外连绵的细雨,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缓缓道:“巫女有令:巫殿上下,全力支持巫觋一切决定。巫觋之言,即为她之言。他的意志,便是巫殿的意志。”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法槌落下,彻底奠定了基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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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无声,细细密密地浸润着回廊外的青瓦与繁茂的枝叶,汇聚成珠,滴落在地,出单调而宁静的嗒嗒声。
会议散去后,丑北与咸巫一前一后踏着湿润的回廊石板,快步向寝殿走去。亥抱着长刀,神情懒散地远远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
见左右终于无人,丑北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压抑不住的情绪,她猛地放缓脚步,按捺不住地压低声音,恨恨地对身边的咸巫抱怨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姑婆您方才瞧见他席间那副模样了吗?——厚利收买、虚言恫吓、阴险挑拨、百般诱惑……真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什么手段都让他用尽了!”
她的语气充满了鄙夷和不忿:“咱们九黎部向来以勇武豪迈、英雄磊落为荣,何曾有过这般……这般工于心计之人!巫女她……她怎会如此信任这样一个人?还全力扶持他坐上巫觋之位?莫非真是看走了眼?我怎么就瞧不出他身上有半点英雄气概,倒像是个……是个精于算计的商贾!”
咸巫同样面染厌弃,边走边摇头叹息,皱纹里都刻满了无奈:“今日老身我也算是更进一步看清这孩子的真实面目了。平日里见人嘴甜如蜜,恭敬有加,原来肚子里装着这么多弯弯绕绕,满腹的坏水!往后我同他说话,非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免得一不小心就被他绕了进去,卖了还替他数钱。”
“姑婆说的是!”丑北得到认同,愈气闷,“部落里何曾有过这般人物!可您瞧,他竟真就得手了——那四个老糊涂竟真被他忽悠得答应交出兵权,离去时还个个欢天喜地,仿佛捡了天大的便宜!我现在倒觉得,或许……或许往后真要跟山外那些狡猾如狐的家伙们周旋,恐怕还真需得这等人物……”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甘的承认。
忽然,她又想起一事,愈气闷,再度恨声道:“不行!我定要好生提醒芙茹那丫头!那小妮子近来一副懵懂模样,怕是被这外来小子装出的好看皮囊和甜言蜜语迷得神魂颠倒了。方才您可见她抱着那只小狗,痴痴坐在远处亭台外的傻样?眼神都快粘到那家伙身上了!哪还有小时候半点机灵劲儿?眼看快成个小痴儿了!我须得早点去点醒她,教她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人的真面目,清醒些!”
咸巫闻言,侧过头来,投来古怪的一瞥,撇嘴笑道:“啧啧啧,你倒说起芙茹来了?人家小姑娘年岁正好,思慕异性实属常情。那年轻巫觋虽说心思深沉了些,但模样本事确实是一等一的,芙茹心动也不奇怪。倒是你——”
她话锋一转,上下打量了一下丑北:“明明还长着芙茹两岁,却只知终日闭关修炼,怕是修得有些傻了心窍。旁人似你这般年纪,早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独独你还终日浑浑噩噩,不解风情,不知儿女情长为何物!倒有闲心去操心别人?”
丑北蓦地转头,怒视咸巫:“姑婆!您莫要学我家中那些庸俗老妪终日絮叨!我将来是要承继巫女之位的,每日修习巫法、处理殿务尚嫌光阴不足,哪得闲心去琢磨这些……这些无聊琐事!”她的脸颊微微有些烫。
咸巫却毫不退让,扬声道:“老身我便是庸俗老妪!怎的了?巫女何以就不能婚嫁了?我巫族历代嫁人的巫女难道还少了?未见谁因为成了家就误了教化重任!休要拿这个当借口推脱。姑娘大了便该考虑成家之事,莫要将来让人在背后议论,说我巫殿风水不善,尽养些嫁不出的老姑娘……”
“我不听!我不听!您越说越离谱了!简直比那奸猾小子更惹人烦!”丑北被说得面红耳赤,挥舞着双臂,几乎要跳起来,彻底失去了平日里的冷清模样。
咸巫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改日我必禀明巫女,绝不能容你也修成个冷心冷情、无人问津的老巫婆模样,咱们巫殿……”
“啊——!啊——!”丑北彻底崩溃,羞愤交加,再也受不了咸巫的唠叨,捂着耳朵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沿着回廊狂奔冲向自己的寝殿方向,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话题。
远远跟在后面的亥一脸茫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只见丑北突然跑开,只好急忙快步追了上去,身影迅消失在蒙蒙雨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