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一个无法破解的陷阱。
若他此刻奋起反抗,以雷霆手段将这灰芽彻底摧毁,那便等于向整个世界宣告,这“灰烬”是真实存在的,是“可以被借用”的。
他亲手证实了“烬中有种”,那下一次,出现的就不是一根灰芽,而是燎原之火。
可若他放任不管,任由这灰芽不断地聚散,不断地从他身上汲取那份“不灭”的概念,那便等于他默认了自己“再生之母”的身份。
总有一天,这灰芽会凝聚成真正的火种,而他,将成为这片虚假新生的第一个祭品。
进退皆是死路。
就在这一刻,林阎忽然不再去想如何破解。
他不再睁眼,不再去看那灰芽,甚至不再试图躲避那无孔不入的“吹火声”。
他反其道而行,催动体内仅存的一丝巫血,将其缓缓凝聚于喉间。
那股力量腥甜而强大,足以焚金化石,但他却没有将其吐出,更没有用它去攻击。
他做了一个谁也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将那口凝练到极致的巫血,缓缓地、一寸寸地吞咽了回去,让它重新沉入命轮的最深处。
这一个动作,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斩断了他自身与那个“被当成火种燃烧的我”之间的所有联系。
我是我,而你们所期望的那个“源头”,与我无关。
做完这一切,林阎才缓缓地抬起手。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没有带起一丝风。
他没有去触碰灰芽,也没有试图聚拢那些灰烬,只是将自己的掌心,稳稳地悬停在了那灰芽的正上方,距离它仅有一寸之遥。
如覆盖,又非覆盖。如守护,又非守护。
他的手掌就在那里,既不给予能量,也不施加毁灭。
他以一种绝对中立,绝对“无关”的姿态,存在于此。
刹那间,那原本聚散不定的灰芽猛地一颤,仿佛失去了所有存在的依据。
它所依赖的“林阎不灭”这个概念,被林阎以自身行动彻底剥离。
它想借火,可“火源”却说,我与你无关。
那捧灰烬最后一次散开,这一次,却再也没有聚合。
一阵微风吹过,沙面之上,空无一物,风过无痕,仿佛那根寄托了万千执念的灰芽,从未在这世间燃起过。
一切又重归死寂。
老账鬼怔怔地低下头,看向手中的账簿。
之前那句“烬有种”和“死者,生之薪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更加古朴、也更加终结的字:火……无种。
苏半语望着那片空荡荡的沙地,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他轻声自语,像是在对空气说,又像是在对那些远去的执念说:“这回,你们连‘重生’这个词,都借不到他的身上了。”
林阎的身体微微一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那看似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
秦九棺及时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手臂,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释然与赞叹:“你没有死……你只是,让‘复活’这件事,本身就变得多余了。”
远处,一直沉默的驼爷,不知何时已转过身,牵着那头同样沉默的老驼,一步一步朝着更深的沙丘走去。
他的背影在昏黄的天光下被拉得很长,显得孤寂而决绝。
骆驼脖子上的铜铃,这一次没有出任何声响,仿佛也随着那灰芽一同归于虚无。
然而,就在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林阎身上,以为这场无形的战争终于迎来终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
在他们身后那片空无一物的沙地上,就在刚才第四十三根信芽消散的那个原点,那最深处的枯根最腐朽的地方,一粒微不可察的沙,轻轻地、无声地颤动了一下。
这片死寂的沙漠,似乎在用一种全新的、无人能懂的方式,开始了它的下一次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