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唯一的呼吸。
当那第四十三根信芽从枯死的根部袅袅升起时,这片天地的呼吸骤然一滞。
它并非生长,更像是从虚无中凝聚,通体由最细微的灰烬压制而成,仿佛承载了万物燃尽后的所有悲哀。
苏半语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指尖尚未触及,那灰芽便轰然散开,化作一捧无形的尘。
可风还未吹过,那些散落的灰烬又奇迹般地重新聚合,恢复原状,宛如一粒在狂风中永远不会熄灭的炭火。
老账鬼像是被无形之线牵引,抱着他那本空无一字的账簿,几乎是贴着地面凑了过去。
他死死盯着簿面,只见光滑的纸页上,仿佛有无形的笔从灰芽的阴影中蘸取了墨,缓缓渗出三个扭曲的字:烬……有……种。
这三字仿佛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律令,让苏半语心头一寒。
他不再用手指,而是以一截断裂的指骨,那上面还残留着他自己的气息,轻轻触碰了一下那聚散不定的灰芽。
轰!
一声巨响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在他的神魂深处猛然炸开,一道明悟如闪电般劈入他的意识:“这不是燃烧剩下的余烬……这是‘被续之灭’!他们不是在纪念死亡,而是在用你的‘不死’,当作重新点燃这个死寂世界的火种!”他的声音因震惊而嘶哑,目光猛地投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林阎。
几乎在同一时刻,秦九棺魂体微颤,他紧握在手中的那枚残破骨钉竟自行出了低沉的嗡鸣,钉尖不受控制地遥遥指向那根灰芽。
一缕极细的赤色纹路自钉尖浮现,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过,留下了滚烫的烙印。
“这不是余温,”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这是‘焚律’的气息。他们在借你的命,来续他们的律。你越是燃之不尽,他们就越有底气对整个世界宣告‘终可复’。”
驼爷佝偻着身子,伸出那只残缺焦黑的手掌,缓缓覆盖在灰芽上方的空气中。
他没有触碰,掌心却骤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冷,那并非自然的寒气,而是一种仿佛从死亡深处渗透出来的“伪生之寒”。
它冰冷,却又蕴含着一丝即将爆的燥热,就像一块被冷却到极致的寒铁,只等一声号令,便会爆出最炽烈的火焰。
他收回手,声音比沙漠的夜风还要沉重:“他们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你彻底不灭,成为他们公认的‘源头’的那一刻。”
危机已然悬顶。
老账鬼眼神一厉,猛地将空白的账簿张开,便要朝着那灰芽当头罩下,试图以账簿的规则之力将其裹住,阻断它的聚形。
然而,他的手还未落下,簿页之上竟自行生出了一行更为清晰的小字:“死者,生之薪也。”这行字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的动作生生挡住。
这灰芽,竟是这片天地法则的具象化,以死为柴,欲点生火。
“我来!”苏半语低喝一声,不再犹豫,手中骨钉调转方向,对准灰芽最核心的那一点凝聚的光,便要奋力刺下。
他想的很简单,既然无法阻其聚,那便将其核心彻底刺穿,逼它彻底消散,连一丝一毫的灰烬都不剩下!
“别动!”秦九棺的声音急促而严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这一刺,散的不是烬,而是承认了它有‘种’!一旦你动手,你便成了那个‘燃引人’,是你亲手点燃了这第一把火!”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一直试图后退的林阎身体猛地一僵。
他感觉到,那根灰芽仿佛有了生命,它在脉动,每一次散开与聚合,都像是一次呼吸。
而伴随着这诡异的呼吸,一阵极轻微,却又无处不在的“吹火声”传入他的耳中。
那声音不似一人所,倒像是万千生灵在同时对着一小簇火苗,小心翼翼地、满怀希望地吹着气。
他们想要借他残存的生息,重新燃起这片早已死绝的天地。
退无可退,战无可战。这已非蛮力能解的困局。
林阎缓缓闭上了双眼。
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紧张都瞬间远去,他的神识如水银般沉入体内那残破不堪的命轮缝隙之中。
在那里,他“看”到了真相。
那所谓的“灰芽”,根本就不是什么实体,它是一种“共业火种”。
是这片天地间,所有残存的、执着的“执律者”,他们心中共同的念头所凝聚而成的一种概念。
他们在心中默念:“林阎未尽,故终可复。”
这万千道念头汇聚在一起,便成了这捧“灰中执火”。
它因林阎的存在而生,以林阎的“不死”为凭据。